“我沒有你這種女兒,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我不走,媽,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這時候,我父親回到家。他是被母親叫回家的,可以看得出,他在路上對陪聊這種工作進行了最難堪的想象。
“你想把我氣死啊?”母親聽見我爸爸回來,抬起頭對我說,“我不想聽你的解釋。”
父親強壓著怒火看著我,我心裏便直發怵。他是一個話語不多的人。他在客廳站了一會兒,以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婷婷,你明天就到我給你找的醫院去上班,別的什麼也不要說。”
我早忘了程皓告訴過我不要頂撞,說:“我不去,我挺喜歡我現在的工作。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們的事。”
父親問我:“正正當當的做醫生,有什麼不好。”
我說:“每天都要按時上下班,看人臉色做事,也掙不了幾塊錢,連一點好處都沒有。”
父親厲聲說:“你真的不去?你就喜歡陪那些有錢的男人。”
我繼續辯解:“爸爸,你說什麼呀,有錢的男人也是人,再說,客戶也不一定都有錢。有很多是病人和老人。”
“我再問你一句,你真的不去醫院上班?”爸爸由於生氣,漲紅了臉。
我一下子想起程皓的話,幾乎是哀求道:“爸爸,我真的不想去,你們不要逼我。醫院又不自由,又不來錢,我真的沒理由去醫院上班。”
“錢錢錢,你滾吧!”爸爸大吼,突然伸手打我,我一躲,臉躲開了一大半,耳朵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左臉火辣辣地疼。打完後,爸爸的手放在半空不動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打過我。我捂著左耳,和爸爸對視著,眼睛裏滿是仇恨。我向後退著,一扭身開門跑出去,踉蹌著跑下樓梯。我聽見母親在身後大聲叫我的名字。
我朝家政所的方向跑去。母親下了樓時,已經弄不清我的去向。我一邊跑,一邊失去理智地咒罵著水蓮,咒罵著劉一德,咒罵著傳統,咒罵著思想僵化,咒罵著國民素質,咒罵著……我的頭發被風吹起來,胡亂飛舞著,我顧不上攏一攏。我的淚水從兩頰流過,向後飄去,像大雨中行進著的汽車前窗玻璃一樣。街上的人都駐足看我,紛紛猜測著一個姑娘的狂奔意味著什麼。
到一個拐角處時,我再也跑不動了。我靠在一根電線杆上喘息著。出了這種事,似乎根本就沒有朋友可講,我的同學們都從事著所謂“正當”的行業。我一個人“嚶嚶”地哭了起來,我突然感到自己才是天底下最需要幫助的人。我想起了程皓,除了他,和任何人說都沒有意義。
我停止了哭泣,在樹陰下踽踽而行。中午時分,七月的太陽正毒。這是一條小路,我的周圍變得很安靜,偶爾有騎車的人路過,也是一閃而過,我的頭發已落下來,幾乎沒有人再特別注意我。我揉著哭紅的眼睛,突然就不想咒罵誰了。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們或許比我更可憐。我的父母在做什麼呢?他們倆也可能一個歎氣,一個哭泣。我都做了些什麼呢?難道,我真的做錯什麼了嗎?
我常常想,封建社會的婦女們比現在的婦女們要活得幸福些。在婦女解放的口號下,在西蒙·波娃一類的推動下,現代女性似乎都覺醒了。然而與西方社會不同的是,在我們這個古老的國度,我們仍然保留了太多得思想桎梏和心靈迷霧。我們與男人從來就不是生活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如果我們作為一個古代婦女,在三從四德的道德約束下生存,因為我們沒有任何的現代思想,我們就會認為被男人休掉是合理的,我們也會認為一夫多妻是正常的,男人在外麵拈花惹草是不應該管的。所以,我們並不痛苦。
而在現代社會,因為我們“覺醒”了,我們也就開始痛苦了。我們痛苦是因為,我們似乎覺醒得太早了,而對著事實上仍然是一個男權社會的世界,一些男人們照樣想著一夫多妻,照樣在發跡之後就休掉糟糠之妻,照樣在外麵拈花惹草而毫無羞恥之感,照樣堂而皇之地包起了二奶三奶無數奶……於是,婦女的覺醒,並沒有改變男權社會的固有秩序,而是白白給自己增加了更多的痛苦,此外毫無裨益。
婦女的解放並不在於“覺醒”,而是和世界上大多數的戰爭一個道理:經濟實力勝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