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是藝術永恒的主題。藝術家永遠不能回避對道德的描繪,不能逃離對其描繪對象進行道德價值判斷。任何一位有責任感的藝術家都不能不考慮用什麼樣的道德準則、道德傾向來進行道德評判。當代藝術家當然有必要探索並用新的道德規範去審視、再現、引導傳統的道德規範。但是這種審視、再現、引導應該建立在民族優良傳統道德的根基上。我們民族有著深厚的道德文化積澱,雖然其中不無糟粕,可其優秀的道德傳統卻總是顯得根深葉茂。諸如對純真情感的高揚和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品格情操的禮讚,就傳遞出民族道德文化積澱的巨大力量。依戀和向往,謳歌和認同這種傳統美德,與批判和拷問作為傳統美德對立麵的種種非道德行為,都是今天進行藝術創作所需要遵循的原則。改編任何戲曲,如果不尊重民族優秀道德的是非準則,或者有意無意將這種評判準則弄模糊弄顛倒,一味熱衷於表現那種反道德的價值取向,宣泄一種背離民族道德觀念的情緒,那麼,不管你用了什麼全新的視角,也不論你的初衷怎樣,都很難同人民大眾的意誌相吻合。弄不好,還會跌入迷誤之淖。
《殺嫂》改編傳遞出的一個重要傾向,似乎是隻要從追求情愛的自由出發,從張揚個性的前提著眼,什麼樣的傳統道德準則都可以推倒不顧。不僅武鬆應當體察潘金蓮波動的內心世界,今天的觀眾也應當對潘金蓮的所作所為投去同情甚至讚許的目光。整出戲力求以全新的視角切入,在維護女性尊嚴的視點上凝聚人物,進而重塑一個具有反封建意識嶄新的潘金蓮形象。不能說這種初衷沒有理想的成分,也應當肯定改編者的藝術家勇氣。然而,這樣的改編思路畢竟距離民族優秀道德的是非準則太遠了。在這種思路的影響下,整個改編過程中冷靜的藝術思考難以成行,浮躁的輕率之舉隨意出台,甚至跳出常規,置基本的概念不顧,形成一種終極偏見和錯位。透視《殺嫂》改編的指導思想,其傾心於用當代道德的某種偏執觀念來替代傳統規範,簡直到了不惜越過道德這片本來已經十分寬泛的區域,用道德反思的筆觸去挑開殺人犯罪的帷幕,把道德與犯罪兩個不同的定義域強拉混淆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以扭曲的道德概念來替代超越法律解釋的程度。戲中,追求自由固然與見異思遷廉價地等同了起來,而渴望情愛竟也可以為謀殺親夫提供開釋的依據。改編至此,戲的思想內容除了更加偏離優秀傳統道德,距離時代新道德的要求愈遠之外,恐怕很難叩響廣大觀眾的心聲。
當前,戲曲改革的浪潮將改編、新編舊戲老戲的曆史任務推到了舞台前列。可以預見,會有越來越多的新改劇目同觀眾見麵,謀求觀眾的批準。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戲曲改編注重新視角和謹防迷誤區顯得同樣重要。我們上述指出《殺嫂》改編中的某種偏頗,也是旨在通過對一出戲改編得失的評論,來引出這個帶有普遍意義的話題,並不意味著具體否定這出戲。事實上,《殺嫂》改編的立意自然是有積極意義的,藝術探索上也不乏出新,飾演潘金蓮的青年演員張莉,表演細膩,刻畫人物內心活動準確傳神,也為全劇增色不少。倘若改編者能對民族傳統道德文化積澱的主流有更多更深的了解和感悟,把當代意識同傳統道德的契合點捕捉得更準確一點,這出戲的出新無疑將會取得更大的成功。
199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