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胤明思慮少頃,展眉道:“小高,你還是留在這裏保護二小姐,請房兄和我們同去,待接到祁先生,就請房兄帶信回來,屆時再護送二小姐一起上路。”
東方炎之前已從無為和東方麟口中聽聞了他同西海盟與春霖山莊的糾葛,現也很明白他的處境,亦不免為他擔憂,輕歎道:“父子之親,本為和睦之首,豈知竟會淪落此種境地。非常之事,須尋非常之道,隻要心明身正,終會有解難之法。承顯,真是難為你了。”
當夜,丘胤明和東方炎同榻說了很久的話。談及當初回到南京之後,東方炎對丘胤明的做法忿忿不滿了很久,直至收到丘胤明出巡湖廣前給他寫的一封長信後,才慢慢體會到朋友的苦心。當時妻子剛剛生產,家中事忙,未及回信,待要動筆時,卻又聽聞丘胤明犯案下獄,幾審無果,生死不明,令東方炎揪心不已,追悔當初把話說得那麼絕。總算後來東方麟悄悄回家,這才了解到一些內情。
此番相談,東方炎又從丘胤明口中得知許多湖廣官員的政風和為人,以及一些地方州府的問題和難處。這次東方炎領了參議之職,主管屯田,與他之前在南京所從事文教之類截然不同,如今剛剛上任,可謂是毫無頭緒,這幾天日夜研讀前幾任留下的各種文書筆錄。丘胤明雖然知曉不少細末,可一時裏也說不清楚,好在先前同參政廖介甫多有公務往來,知其人謹慎勤政,便提議東方炎有疑惑處可多向他請教。
次日清晨,丘胤明,無為,和房通寶在天剛蒙蒙亮時就出了武昌府北門,趁天公作美無風無雨,搭渡船過江往夏口鎮而去。
夏口鎮是水陸通衢,商流之迅捷,交易之繁盛,遠勝諸多沿江大鎮,各色人等交相混雜,是江湖人暗中接頭的絕佳所在。
已是日中十分。早先過江之後,三人在江邊一處大客棧的門外留下西海盟的暗號,便商議分頭行事。丘胤明在明處等待西海盟的人,無為和房通寶則在暗處盯梢,一旦知道西海盟落腳處,裏應外合。房通寶提議說,春霖山莊在湖北地麵上人多地熟,倘若找起麻煩來很難對付,去西安府不如向北經河南走大路,一來官道上多有關卡,有駐兵,江湖人行動起來礙手礙腳,二來,先前司馬辛護送十方精要先隨白家人去了汝南,此去順路,到時候捎上他,又是一個得力的幫手。
且說丘胤明獨自坐在樓下門堂裏,默然低頭喝茶,心中反複琢磨,若見到西海盟的人該怎麼應對,又幾次三番地想著,恒雨還現在怎麼樣了,周圍人來人往,嘈雜喧鬧,教人心煩不已。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大門口一陣光影交錯,丘胤明猛的抬頭望去,隻見額係白絹的史進忠帶著幾個手下大剌剌地跨進門中,徑直朝他走來,麵色不善。丘胤明隨即起身朝他拱手道:“史兄,久違。”史進忠虎目淩人,不多言語,隻鐵著臉衝他說了句:“既然來了,就跟我走吧。”
丘胤明見他如此,已多半猜到了緣由,無奈當下還不便多言,於是一路無話,跟著史進忠一行橫穿過市集,民居,快到荒郊野外處,方看見前麵坡頂上有座道觀。
推開緊閉的山門,眼見牆邊簷下或坐或立,皆是西海盟的行從,偶爾有原本住在觀中的道人低頭走過,目不斜視。西海盟眾人見丘胤明前來,紛紛交頭接耳,投以疑惑戒備的眼神。丘胤明佯裝無視,可心裏早已為麵對恒雨還時的情形糾結萬般。
三清殿後正房大開,史進忠拍門跨入,道:“人帶來了。”
屋裏的人停止了談話。丘胤明注目四顧,屋裏隻有霍仲輝,祁慕田,次仁東珠和楊錚四人,皆已換了素冠。祁慕田轉過頭來,麵色憔悴,眼裏布滿血絲,驚訝了一瞬,剛想開口,卻聽霍仲輝先聲道:“丘公子,稀客啊。莫非,又是來替你老爹送信的?”說著怒目而視,跨步上前繼續問道:“你爹這回棋勝一招,你算是站對了地方,樂意了?”
這“樂意了”三字說得響徹屋宇,將原本坐著的次仁東珠和楊錚都激得站了起來。
祁慕田伸手攔住他:“且慢,且慢。問清楚再說。”看向丘胤明,惴然問道:“真是丘允叫你來的?”
丘胤明一臉肅穆,對堂中眾人一一作禮後,沉聲說道:“不是。”又坦然環視一番,眼色冷靜,無形之中將眾人心中的火氣壓下幾分,這才緩緩道:“盟主與我恩惠甚多,我與盟主亦有宿契,雖有父親在上,也絕不會聽命於他恩將仇報。隻因被父親禁足,有心無力。不久前剛脫身,便一直尋找諸位行蹤。”
稍作停頓,側目看了一眼霍仲輝,道:“事已至此,巨細甚多,贅述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