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薄暮。朝霞在長空裏塗抹出胭脂的顏色。
城西頭有攬月寺,為西晉境內第一寶寺。誦經,鳴鍾之聲日夜不絕。
而蘇淺去那裏的原因,是那寺中有一方凝波潭,水質清澈,譚中的魚兒用來做烤魚滋味甚好,更重要的是,那些魚體內幾乎沒有血。於是她便隔山差五的來此“拜訪”。
其實算不上“拜訪”,因為她一般都是翻牆進去的。
蘇淺的武功,在她這個年紀已算是個中翹楚,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凝波譚又地處偏僻。是以她從沒被人逮著過。
……
凝波潭。
一波無瀾潭水清清,潭前寥寥栽幾株梅樹,彼時初春,極致的繁華後一場空寂。
花下蘇淺淺眯的眸篤地睜開,跳起來踩滅了麵前架的一堆火,手上拿著一隻香氣四溢的烤魚竄上了牆頭。
有殺手。
準確來說,是有人正在被追殺。
風中掠過的殘影卷起未曾腐盡的梅花瓣,快得讓牆頭上的蘇淺一陣乍舌。
那人停下後,她才看得清他的衣著,那是攬月寺中的僧袍,可他卻還蓄著一頭烏發如緞。但若拋卻這點古怪,那般氣質,陌上如玉,公子無雙,倒是世所僅有亦不為過。蘇淺有些驚豔的呆了呆。
他卻忽然轉過頭,蘇淺正趴在牆頭,嘴裏叼著一口雪白的魚肉,眨巴眨巴眼睛,不妨他突然轉身,就這樣偷看人家被逮了個現行,她一邊顧著“嗬嗬”地尷尬著,一邊還不忘打量了一番他的臉。
不算是特別俊美的五官,卻是貴在精致,讓人瞧著舒心。就是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
打量完後,蘇淺十分淡定地對他打了一聲招呼。
“你好。”自己還默默的在心裏加了一句,你長得挺好看的。
下一刹那聽到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蘇淺立馬打算滑下牆頭。刺殺的人追上來了,無論這人是殺人還是被人殺,都必然會見血,她這具身子,見不得血。
然而來不及了,一條黑影閃過,泛著寒光的薄刃自空中劃過,那人似有些體力不支,大概已被纏了許久,而那出手之人定也是頂級高手,以至於他那般武功絕世的人,盡管已經盡力避過,卻還是被擦到了肩。
原本還不幹蘇淺什麼事,但巧合就巧合在,那染了血的刀,直接插在了她手裏拿著的烤魚上。
鮮紅的血色,在她看來,真真是觸目驚心。
腦袋裏傳來絲絲縷縷的痛,不曾鑽心,但連綿不絕。如細雨霏霏落下,卻不曾與春風拂去這細雨般的疼痛。
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什麼,是一個紅色的身影,漫步在漫天血色中,殘破的戰旗在血色的盡頭搖響,那人腳下,屍山遍野。還有一個聲音,自腦海深處傳來,“……三……十七……”
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到。
好像想起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起。
咚!
她掉下去了。
……
蘇淺手一鬆,摔在了牆下,她卻並沒有立刻爬起,仰躺在地上。看來,這具身體被自己占有之前,曾經經曆過什麼,才會如今對鮮血這般畏懼。
三……十七……
三十七。
那又是什麼,一個數字,還是一段被時間塵封的往事。
……
蘇淺躺了一會兒,一個翻身跳起來,隱約聽見牆那邊有動靜,大概已經開打了。她想去看看戰況,但她不能去——有血。但她也知道,那人定是天下絕頂,乃至名列前十的高手,自己在甚至他麵前一招也接不下。高手過招,她心癢想一探究竟。
剛要把耳朵湊上去,卻見十數人翻過那麵牆,橫著刀向她衝來。
那些刺客也是精英中的精英,硬拚不得。
蘇淺暗罵一聲,轉頭便跑。
……
那一夜。
滿月之夜。
恒古不變的月光。映盡人間百般離恨,萬般苦難。銀紗,輕緩地籠著世間萬物,籠著淒清夜色中的斷愁崖,籠著山崖上苦難奔逃的少女。
身後之人步步緊逼,身前卻是深不見底神仙都愁的深淵。無論哪一步,似乎都是死路。
若在平日,若她並非見不得血,拚死一搏,也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有一線生機。
但她偏偏見不得血。
偏偏今夜,是滿月之夜。
身上好冷,心裏好冷,冰寒徹骨,似要被寸寸淩遲。
好冷……好冷……
快要迷了視線,黑暗,倒處都是黑暗,冰冷的黑暗。
一道光。
刺破黑暗!
劍光!
直刺她心口!
蘇淺用盡最後的意識和力氣,身子向後一倒,直墜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