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3 / 3)

三個人在屋子裏吸了一會兒煙,那煙如同他們身上的戾氣盤盤繞繞。為首的家夥目光淩厲而傲慢地掃向天花板,複從天花板掃向地板,再從地板掃出門外,然後終於,由他帶頭移步走了出去。三個人走後又進了其他宿舍,隻要他們一進入裏麵馬上鴉雀無聲,如同死神降臨,氣氛為之肅殺。

幾個流氓走後,大家才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心跳恢複到正常狀態。

這件事給人印象深刻,它給人的啟示是:教物理的但老師更適合這個社會。這一點後來得到了證明,我們畢業後不久此人被借調到縣委,不知是自己才能突出還是有人提拔,反正此人到縣委後同樣幹得不錯,後來混成了政府的一介官員。

中專考試是在縣城進行的。此時是高中考試後 20來天,經過 20多天的最後衝刺,剩下的這一幹人馬就像當年紅軍長征到達陝北,雖然人比馬瘦,可活下來的個個都是精華,然後這樣的精華彙集了全縣所有中學,逐鹿中原,一決雄雌。是時為一九九四年六月。

這次同樣印象深刻,值得一敘。

進入考場這天我除了受到知識的無情考驗外,還受到各種色情的考驗,相比較後者我更招架不住。因為進考場後我發現很多女孩子穿得令人眼花繚亂,那種打扮直教人懷疑她們不是來參加考試,而是參加一次盛宴或舞會。我的位置在教室中間,前後左右非常嚴實,我的左右各有一個美女陪伴,這樣的安排簡直把我當皇帝了。這美女打扮得像妓女,我左邊的一個穿的短裙比內褲短,是名副其實的超短裙,估計再朝上短一寸就出問題,雪白豐滿的大腿在我眼邊晃,我盡管目不旁視,可那腿似乎故意和我較勁,充滿了挑逗性,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彈又顫,如一個舞女的腿,雖然我很小就見過世麵了,可這樣子誘惑式的吸星大法還是差點讓我把持不住,我懷疑這麼大點年紀怎麼會有如此茁壯的大腿?又進一步懷疑這家夥隻有十五六歲嗎,怎麼如此老成?如果說左邊坐的是舞女,那右邊純粹像妓女,眉眼大描大畫,唇紅臉白,紅的像吸血鬼,白的如刷了層石灰,因刷得倉促,白粉一粒粒往下掉,而她的上身穿吊帶裙,竟然露出乳房的上半部,打扮得如此香豔,赤裸裸的性感而又誇張,失去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純真,一看不禁渾身大起雞皮疙瘩。我在左右夾擊中疲於招架,虧我還在我們學校熏陶過,有點基礎,否則真如《子夜》中的清朝遺老初到上海,登時一命嗚呼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各種說不清是香氣還是臭氣——其實應該是美女身上的脂粉氣與汗氣混合一體——如一片看不見的雲嚴嚴把我罩住。我不是賈寶玉在脂粉堆裏長大,以前班上也很少有人塗脂抹粉,沒有經過“熏染”,所以對氣體的抵抗能力比肉體更差,在某一刻鍾我覺得自己就快休克過去了,萬幸的是拆卷的鈴聲響起,把我飄飄欲墜快要斷氣的靈魂拉了回來,我鼓足全副精力迎接教師發卷。

這是拆卷前的十幾分鍾情況。在整個考試過程中,那種氣味對我進行了不屈不撓地糾纏,但我一直“坐懷不亂”,在它的“熏陶”下答完了考卷。後來我得出結論:和美女一起考試真是場災難,尤其是夏天,那是考驗你的意誌。中專考試一結束,我們就徹底解放了。補覺的補覺,長肉的長肉,我在媽媽的精心補償下體重也增加了十斤。

成績下來,我比分數線高出三十來分,在我們學校是中等。我父母很高興,為我終於吃上皇糧欣慰、驕傲。父親就商量報什麼誌願,當時的成績真是高不成低不就,我隻聲明一點,不做教師,絕不進師範。後來我被錄取到第二誌願:某旅遊中專學校。

這也是我當時考慮好報的,從個人性情講,我喜歡無拘無束不太死板的工作,當時我的想法很浪漫,以為旅遊專業將來就和遊山玩水有關,起碼也工作在風景秀麗的地方,而父親打聽這個專業一般分回來最低也在縣旅遊局,所以絕不可能跑到鄉下去,很是不賴。

哪知錄取通知到手後我們才發現這個專業的特點是學製四年,而一般中專都是三年,這就意味著要多花一年錢,少掙一年錢,父親安慰說多上一年也好,隻要這個專業好就行了,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行業是終身大事,多投資點不要緊。

於是我和父母都大舒一口氣,給人的感覺是大功告成,塵埃落定。

回想一九九四年六月,在我們即將離校前夕,大家津津樂道的是這樣一件事:當時操場邊有一戶姓萬的人家,可能姓得好,近幾年發了財,於是開始了圈地運動,蓋起一幢高樓,這樓房的概念是幾乎有我們一棟教學樓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學校的房舍擴展到了校外。我也不明白此公一家四口人蓋這麼大一座樓幹什麼,當時就有許多房間空著租不出去。此人雖然腰纏萬貫財大氣粗,但是對自己異常小氣,夏天熱了舍不得買空調,一家人在房頂上乘涼待到半夜。有人就說要是我活到這樣子還不如撞死算了,有那麼多錢帶到棺材裏去!在我們即將離校前夕他的家庭突生變故,老婆服毒自殺了,令許多羨慕這女人命好的人瞠目結舌。據知道內幕的人爆料,這女人實在不會想,老萬也隻是和附近一個有夫之婦有點黏乎,偶爾上上床,對老萬這樣的大老板來說已屬難得,算得上潔身自守,清心寡欲,到哪裏去找這樣的好男人呢?

大家一致的結論是:老萬是個不錯的男人,外麵隻有一個女人,而且還不是那種又年輕又漂亮的姑娘,是有夫之婦,就是別人吃過的,他偶爾撿著嚐嚐,也就是早就開張過,他無非再多做一次買賣而已。而老萬的女人卻想不開,直端端地死了,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年華,她才四十來歲,以後還有多少年福可享啊,這個蠢女人!

當時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我,覺得這是狗屁說法,男人出軌女人自殺了大家還眾口一詞稱讚他是好男人。若幹年後,我回過頭來不得不修正自己的觀點,群眾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那時的我根本無法體會一個人被金錢加身是什麼感覺,會發生什麼變化,這就相當於黃袍加身——黃袍加身的人怎麼可能隻有一個女人呢?差不多要三宮六院伺候。

金錢改變了人的世界觀。不要認為這世界是人主宰的,金錢是人發明的、是人的奴隸,其實恰恰相反,它反客為主,就像主大欺客一樣客大也欺主。人可以定義金錢,金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反過來定義人了。

這是我在初中階段經曆的最後死亡事件。

一九九四年,毛寧的《濤聲依舊》開始回蕩在大江南北,它穿越了時空之境宛如一網塵夢打撈濕漉漉的記憶,散發出瑰奇、傷情、迷離的氣質。濃重的懷舊情點燃了人靈魂裏的陳釀宿酒,一夜溫存,一刹失落,一世歎惋,一生滄桑。濤聲永遠依舊,滾滾不盡東流。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那歌聲在我的耳際無數次回蕩,在某個時候,隨著歌聲的飛揚我看到幾隻烏鴉展開翅膀消失在蒼茫天際。

那一刻我不能忘記。

而那一刻的我亦不複存在。

那寒山寺的鍾聲還在回蕩嗎?

張繼早已沉睡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