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創造的經典事跡就更多了，可以寫個《流氓誌》或《無賴傳》以載史冊永垂不朽，可惜這麼多好素材都白白流失了，我也隻是略知一二。自從年齡增大記憶力衰退，現在隻能像個年邁的漁夫略略打撈一番，看看能撈出什麼。
記得有一次似乎是這樣的：林放趴在桌子上睡午覺，他坐在靠窗的一邊，揚起頭時不小心碰到玻璃窗上，這使他大為惱怒，沒長眼睛啊，還碰我頭？當即揮手一拳打在玻璃上，這玻璃也很脆弱經不起林放凶狠的報複，馬上四分五裂一命嗚呼。奇怪的是林放的手倒沒怎麼受傷，事後班主任責成他賠償，林放哪裏會自己砸了玻璃又灰溜溜去買塊玻璃補上，便扔給了班長二十元錢，你看著辦！
這是林放拳打玻璃的壯舉。
還有次上地理課，林放不知怎的一時歌癮大發，或者他覺得教室裏太悶了需要配點樂才行，坐在最後一排小聲地哼哼唧唧唱起來，什麼姐呀妹呀的，純屬民間黃色歌曲，格調低下。這時候他搖頭晃腦情致纏綿，陶醉其中，頗為自得，終於引起了部分學生的哄笑，把老師講課的聲音遮下去了。那地理老師也上了年紀，馬上要退休了，身體不好，什麼高血壓、膽固醇高都有。他放下課本，對林放說，你要唱就好好唱，我們欣賞一下！教室裏一片啞然，林放非常自覺地和大家保持統一，一聲不發。老師等了會兒隻好自己又講起來，這時林放重新開唱，他的嘴和老師保持高度一致，老師一停他馬上停下來，老師一張嘴他又馬上張嘴，像搞雙簧表演。地理老師氣得直翻白眼，嘟嘟囔囔罵了他幾句，林放不和老師一般見識沒有對罵，表現得非常有涵養，等老師開始講課後，他換了花調，又改唱為說，老師在前麵講他在下麵鸚鵡學舌，老師說一句他在下麵小聲重複一句。地理老師氣壞了，說，你學我做什麼？要講你上來講！林放則陰陽怪氣地說，我學是為了好好記住內容，增加記憶啊！他的話又引起了學生的哄笑。老師怒說，還是你上來給講吧，我好好歇歇！哪知林放認同此理，說，你也早該歇歇了，看你老得都一張皮了！聲音雖然小點，但全體都聽到了。地理老師氣得嘴臉烏青，大聲說，你父母是怎麼教育你的？這時林放不屑地嘲諷一句，自己老得尿都尿不出來了，還教育我！那老師聽到這句話後，氣血上湧，當場氣厥，栽倒在地。
地理老師倒下後，學校迅速派人送往醫院，此後在醫院開始了長達十小時的搶救曆程，無奈由於血壓高造成腦血管破裂，最終不治身亡。
這樣林放手裏就多了一條命案。
地理老師的暴斃，並沒換來對林放的任何懲罰，他既沒有被開除，也沒有受到處分。學校向上彙報的是地理老師因公殉職。
因公殉職是事實，高血壓也是事實，可如果沒有林放的刺激，地理老師總不會這麼早就掛了吧，說不定還能活個一二十年的，這老師也算倒黴透頂，屋漏偏逢連陰雨，林放就是他的克星。
五
林放和李甲一樣，學生生涯可以用劣跡斑斑來形容，如果把學校比喻成一個偌大的水池，他們就是攪渾這池水的人。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林放和李甲都是水裏的王八，當然王八不止他們倆，但他們是王八代表。
在林放初三畢業後的這年秋天，某一日，他大搖大擺來到學校，這廝平日遊手好閑無所事事，學校人多，自然是找樂子耍威風的好地方。時值校長大人正給某個班級訓話，聲音威嚴，擲地有聲，林放在門口敲了敲，一屋子人全望著他。他說讓 ××出來一下。這 ××和他是鄰居，住在一起，被叫出來後他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回去不到五分鍾，林放又來敲門，打斷金校長的講話，說讓 ××再出來一下。金校長被打攪，當然不悅，但還是讓人出去了。然後 ××回來，坐在位子上，繼續聽金校長講話，金校長講在興頭上，唾沫橫飛，天下滔滔，忘乎所以。這時林放又來了，把門敲得砰砰響，說讓 ××再出來一下。一屋子人麵麵相覷，有人忍不住發出了竊笑，覺得是林放故意捉弄老金。金校長也仿佛被愚弄了，臉上一時下不了台，很難看。他生氣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你有什麼事下課再說吧！林放聽此話後愣了愣，瞥了金校長一眼，走了。
這天下午，金校長就在他的辦公室裏收到“傳呼”，或者稱為“傳票”。來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對他說，金校長，林放在校門口等你，說有事讓你出去一下！金至誠頗為惱怒，再怎麼著你林放也隻是個毛頭小子，是我們教過的學生，就敢這麼說話，他沒好氣地說，有什麼事讓他進來說。
林放沒進來，金至誠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沒放在心上。第二天中午他有事從橋上經過，發現林放正靠在橋頭，嘴裏叼煙，拿眼斜睨他。金至誠潛意識裏想避開，可已經來不及了，那林放倒是爽快，二話沒說上去一把揪住金至誠的衣襟，說，我昨天讓你出來一下你架子很大請不出來啊？金至誠一驚，急忙掙紮，說，你到底有什麼事？林放撒開聲音道，我讓 ××出來說個話都不行，你也太牛逼了吧！金至誠一聽這口吻分明是流氓無賴聲氣，根本不是跟你講理，就想掙脫。但他越掙紮林放抓得越緊，兩人撕扯一處你來我往，仿佛蜘蛛和蟲子一樣互相縛纏，又如一對歡喜冤家的師徒教練。然後林放毫不猶豫地踢了金至誠兩腳，這兩腳功效奇大，把金校長踢得七魂隻剩下三魂，其他四魂像氣球瞬間破裂，便拚命欲逃，但他越要逃林放越打得起勁，拳腳交加，這廝深有成就感，覺得能把校長打成這樣是很不簡單的。其中一拳揮到金至誠胸上，金至誠倒退幾步一個趔趄，林放上去還要再接再厲時，學校的體育教師郭振林正好路過，看到後死死將林放抱住，一麵勸阻，金校長趁機落荒而逃。哪知老郭看著金校長走遠覺得林放不會再追，就放鬆了警惕，林放一掙紮又脫身出來，看到金至誠還在前麵不遠就追上去再打，金校長回頭一看林放又來了，嚇得險些屁滾尿流，直接從橋頭跳下去竄過田地上了對麵的大道，這樣為自己節省了時間，可謂奪路而逃，狼狽得壯觀。
金校長回去後驚魂未定，覺得太傷麵子了，不免自哀自悼，為了以防後患，也為了給自己撐麵子，就寫了個類似申訴的東西遞到派出所，讓派出所處理。派出所的單位和林放家是鄰居，一牆之隔。再說公檢法部門曆來穿同一條褲子，利益勾結，甚至是共用一個內褲，風流共享，所以隻裝作例行公事問了幾句，把哪兒打壞了？骨頭折沒？內髒破沒？有腦震蕩沒？金校長實事求是怕法醫鑒定不敢亂說，隻好說沒折，也沒破。民警說，沒有就構不成多大傷害。如果打殘了，就是重傷，重傷也分等級的，你這是輕傷，掛不上號，我們會對他進行教育的。然後就讓他回去了。
其實金校長本意也隻是想爭一下麵子，在地上拾一點尊嚴的碎渣，並警告一下，免得此類事件再度發生，他沒打算把林放送進監獄，而且聰明的他也知道憑自己的實力很難送進去，所以到此就算皆大歡喜，盡管他沒有表現出來，心裏還是很坦然的。
這就是金校長挨打的經過。
那是林放狂妄至極的一段時間，身為學生的他公然把校長修理了。上次李甲打了班主任好歹還是在操場上打球，有個借口。這次林放收拾校長幾乎沒個說得出的理由，連遮人眼目都困難。這使金校長深感難堪，可有時轉念一想，身為校長總免不了付出一點代價的，於是無形中應用了阿 Q的智慧，心裏平衡了許多。金校長之所以忌憚林放除了他是庭長的兒子，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林放經常跟校外的流氓、小混混勾結在一起，如果真把他得罪了，以後自己的日子就雞飛狗跳難得安寧了。
林放在鎮上混跡了一陣之後，被他父親正式收容，安排在行政部門，被分到一個鄉上當職員，若幹年後，這廝竟然混成了該鄉的副鄉長，主管教育。於是每年暑假教師開會他都高高在上，致辭訓話。但他文化水平實在差，讀文件時常常把字讀錯，把肄業讀成肆業，把工作“夯的實”讀成“耷的實”，把劉邦當成宋朝的皇帝，把曾國藩當明朝的，把唐朝放在三國以前，總之隻要開口講話或閑聊扯淡就隨意篡改曆史，笑話百出，但他又愛談論這些以顯示自己有文化、胸懷經綸治國之才。
林副鄉長領導的這所中學就是當年大熊念書的學校，當然還有不少小學也屬於他管轄。林副鄉長隻混了個初中畢業，水平實在有限，但人家再有限也是領導，隻是此領導講話的水平其實比北洋軍閥韓複榘高明不了多少，有次講話他是這麼說的：
你們這些教師啊，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說實話，現在的工資也不低了，你們要好好地教，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不要混日子，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當一天強盜打一天劫。我們每年要評比、要考核，在中學教不好的，都到小學去！小學教得好的，給我到中學來！中學小學都教不好的，下課！！
這是林放副鄉長當初講的一段話，前麵一大堆套話廢話不說，關鍵在後麵一句，中學教不好的到小學去，小學教得好的到中學來，這話大致一聽似乎沒錯，其實狗屁不通，因為小學教得好的到中學來未必勝任，他可能隻擅長教小學，到中學來就一塌糊塗；而中學教不好的到小學去，也可能更壞，因為他本來就沒學過怎麼教小學。而且這麼互掉文憑本來的限製也是問題，大專文憑去教小學，中專文憑調來教初中，不一定合理。
林副鄉長的這個段子之所以廣為流傳，說明了大家對這個領導不認同，認為這個領導沒有水平，不懂教育。但就是這個沒有水平不懂教育的領導一直領導著大家，這也就是外行領導內行之一斑，而這個一斑還不是一般。
就這樣，一個手上有一條命案，並打過自己校長的流氓，卻搖身一變正式成為主管教育的領導，成為當初教育他的人的教育者，領導著全鄉鎮的教育工作，掌控著全體教師的命運，帶領大家奔向教育的小康。
我想，這樣的流氓肯定不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