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左凡看了一會書,覺得頭痛得要命。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父母親都在田裏沒有回來,他看著又紅又圓的落日漸漸躲到對麵山的後麵去了,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此時的暮色四合,土坯牆和坡屋頂的農舍模糊的隻剩下輪廓,山坡上的村子看起來就是一堆有棱有角的線條。少年的他看著院子裏黑洞洞的窗戶和門洞,忽然間對自己的家感到令人恐懼的陌生。除了這兩幅場景之外的別的什麼都忘卻了,也許是被他丟到一個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永遠不會再現,如同以前玩過的小泥人一樣被忘記,寂寞地消逝。
左凡對張波不理自己原因是在第三天才知道的,那天吃晚飯,媽媽說”我問波波媽媽怎麼波波有好幾天沒來我家了?波波媽媽說,波波天天晚上去你們家了呀,我說沒有來”,最後還加了一句:“小仁,有空記得去看看波波怎麼啦”
“媽,你你你,唉——”。左凡是知道那三個晚上波波做什麼去了的,就在那三晚,左凡也睡得很不踏實。可當時又不能把波波叫他不要和任何人說他去“送樹”的事告訴媽媽。
難怪這幾天波波不理我了,都是我媽多嘴。一氣之下飯也不吃了,蒙著頭睡到第二天下午。隨後幾天就聽到媽媽唉聲歎息,有一次媽媽碰到張波的奶奶後回來還哭了起來。左凡以為是自己讓媽媽難過了,也就不當一回事;可有天下午嬸娘來到家裏時,左凡聽到嬸娘和媽媽在說著有關波波家的事,左凡就搬了橙子坐在與他們不遠地方細聽了起來......
“你說波波這麼大了跟著過去,那邊會對他好嗎?”這是嬸娘的話。
“我也在想呢,這邊有奶奶、叔嬸,雖說苦,但是都對他好呀”媽媽說。
“可波波就要讀初中了,要錢用喲,波波媽再不敢向別人借錢了,聽說他家欠了800多塊錢的帳了,母子好可憐喲”
“是呀。還好,波波總算還逗人喜歡,會讀書,還和我家小仁玩得象兄弟一樣,別的孩子不願和我家小仁玩,隻有波波這孩子還經常叫小仁哥哥呢?”聽到母親拿毛巾的聲音,可能是擦眼淚吧。
“我還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呢?”
“什麼事呀,他嬸娘”
“是這麼回事,五年前,波波媽在我手上借了20塊錢,那錢是我在娘家帶過來的,他叔還不知道呢?”
左凡聽到這裏起身衝到嬸娘前麵說:“嬸娘,這錢等我長大了來還你,好嗎?波波家真的太可憐了。”
“媽,那三個晚上波波沒來我家做作業,你知道他去哪了嗎?是為了學費偷偷和他小堂叔去林場‘送樹’,我看到波波的雙肩紅腫的樣子,我好想哭,媽——”
整個家裏一下沉靜了下來,嬸娘望著左凡媽,左凡媽看著左凡,三個的眼淚不知道是在為誰而流。
嬸娘走到左凡麵前,“你也不聽嬸把話說完就又哭又鬧的,我是叫你媽去和波波媽說一下,那錢不要還了,但是又不能讓你叔知道,懂嗎?再說我要當著你媽把那借條撕了,好讓波波媽相信。”
嬸娘從褲口袋裏把一張紙條拿了出來,給媽媽看了一下,然後就撕爛了往火爐裏丟去。
看到那團火焰,左凡雙手抱著他嬸娘,癡癡一笑“還是嬸娘好”。
“你爸媽也不壞,去年我家在隊上進了120塊錢,你爸將進帳的錢全部劃到了波波家帳裏衝抵了他家的部份欠帳”。媽媽笑著對左凡說。
左凡一手牽著嬸娘,一手牽著媽,幸福地一笑道:“你們怎麼都對波波家那麼好呀?”
嬸娘驚訝地看著左凡和他媽:“凡凡還不知道波波的爸爸是他的救命恩人?”
“沒有說喲,咱們家的這種成份,不敢認他們做恩人,也少給他家添加麻煩,我們隻要記在心裏就行了,再說凡凡還小,我怕他到處亂去說,那樣不是讓他家也跟著咱家聽別人閑話不是?”。
看到嬸娘今天把話說到這份上來了,左凡媽決定把那件事說給左凡聽。但心裏在想,眼看波波他們母子倆即將離開的時候說出來,不知兒子會會怪自己呢?不過今天必須說出來了。
左凡好象是在聽天書,他看到媽媽眼睛的淚水,知道一定是有個動人的故事:
在你兩歲的那年春天的一個上午,天下著雨。從鄉中學來了十多個學生,說是學校要開憶苦思甜大會,要在會上控訴咱家的剝削史,不由分說拖著我和你爸就往外走,你嚇得隻是哭,見爸媽被拖走,就一步一晃地追趕,走到山邊那口塘邊上,你一不小心滑倒滾到塘裏了。在不遠處幹活的波波爸爸急衝到塘邊,衣服未脫就跳到塘裏,他爸根本不會遊泳,加之多年就是一身的病,好不容易才把你抱了上來帶回家裏,他爸為此昏睡了三天才醒。波波的媽當時正懷著波波,可他把你當親兒子一樣帶了兩天兩夜,一直到我和你爸回來”,媽媽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