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外套向我顯示了麵孔——
我的窺伺的眼睛利用了這一瞬間,
它從頭頂看到嘴部。
夠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
高高的額頭上是帶褐色的金黃發鬈,
而在美麗的彎彎的眉毛下,
統治者的眼睛像兩顆明星般地眺望著。
雖然他保持沉默,但他那薄薄的嘴卻在講話。
——白朗寧:《Imperante Augusto》
一
公元前44年的春天,阿波羅尼亞城是伊利裏亞海岸上的一個科林斯的古老的移民地,是人們都愛去的一個地方。這個城市是麵臨亞得裏亞海的一處繁華的所在,位於把羅馬同東方連接起來並且有埃格納提亞之名的一條大道(Via Egnatia)上。阿波羅尼亞又是一個軍事據點。這裏的氣候溫和宜人,並且,由於它位於東方與西方之間,因此這個位置把許多學者吸引過來,而這些學者的聲名又使他們的學生也都跟蹤而至。它同時又是一個港口城市,一個駐防要地並且有一所大學,因此阿波羅尼亞又成了青年們樂於流連的場所。
在溫和的3月天氣裏,青年們都在街道上漫步。對於其中的一名青年,過路的人們都要多張望幾眼,因為他是當時統治世界的那位大人物的外甥孫子。然而,即使沒有這樣一層親屬關係,這個青年由於他本身的緣故也會到處引起人們的注意。他的名字是蓋烏斯·屋大維·圖裏努斯(Gaius Octavius Thurinus)。後麵“圖裏努斯”這個稱號是為了紀念他的父親在圖裏伊(Thurii)對一大群逃跑的奴隸所取得的勝利,不過他從來也不使用這個名字。他是在頭一年的秋天來到阿波羅尼亞的,目的在於完成自己那因西班牙戰爭而中斷的學業。他的年齡在十九與二十歲之間,他是在公元前63年9月23日出生的。公元前63年正是西塞羅擔任執政官的那一年。他身材瘦小但是長得勻稱。他的麵容溫柔,幾乎像一個女孩子;但由於他的緊閉的口形和炯炯發光的灰色的眼睛,他卻不給人以柔弱的印象。他的一雙眼睛真是十分出色,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簡直往往使那些被他注視的人們感到手足無措。他麵色蒼白,因為他的身體一直不大好。但有時他的麵色忽然紅潤起來。看來他比起他的年齡來是要更成熟些。此外,他不像一般青年那樣輕率魯莽。他隻是偶爾喝一點酒,而且他吃得也很少,這特別是因為他的胃不好。因此他絕不是一個通常那種靠大吃大喝取樂的人,然而他卻有迷人的風度。同樣他也感到了潛伏在他身上的權力意識。
人們看到,從童年時代起他便獻身於學問。事實上幾乎還在童年時他便學習起演說術來,而在幾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在羅馬認真地鑽研起哲學來了。也和其他那些羅馬少年一樣,他把許多時間用於學習修辭學,研究熟練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以及進行政治辯論的技巧。然而他並不屬於西塞羅所鄙視的那一部分年輕人——這些人喜歡使用怪誕的和誇張的詞語。他的文風有如他的舅祖父(愷撒)的文風,幾乎可以說是平淡無味的,並且他更喜歡的乃是阿提卡式的,而不是亞細亞式的文風。從他喜歡哲學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同樣的一種強烈的淳樸性。他並不怎麼喜歡希臘文化,並且他也絕不是希臘大師的崇拜者,而毋寧說是一位羅馬式的折中主義者。也如同他的舅祖父一樣,他對於波西多尼烏斯十分傾倒。波西多尼烏斯是一位斯多葛派,他曾把許多學派的學說綜合起來作為他自己學說的基礎,並曾試圖把希臘的和東方的思想同羅馬的傳統融合起來,以便創造適用於世界帝國的一種統一的信仰。屋大維同與他相同年齡的許多青年人相反,他既不輕視古代羅馬的風格,又不過分喜愛外國的東西。
這個孤僻的年輕人有一位名叫阿波羅多洛斯的教師。這是佩爾加門的一位年老的學者,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改進他的學生的不大好的希臘語。但是同屋大維有交往的並不僅限於學園裏的同學。在伊利裏亞和馬其頓駐紮著六個羅馬軍團,並且,由於他本人又是優利烏斯·愷撒的帳下人員,所以他有一大部分時間是在軍人中間度過的。他特別受到軍官們的喜愛,因為他能夠把自己在前一次西班牙戰役中的經曆告訴他們。此外,他還享有這樣一個光榮,即他是當代最偉大的軍人的親屬和朋友。但他又是與眾不同的人。同他在一起的人們都感到他注定會成就一番大事業,有關他的出生和他的童年的預言是各公共場所慣常的談話材料。當他有一次在阿波羅尼亞去拜訪占星術士提奧根尼斯時,這個占星術士竟為屋大維的星命圖的宏大氣象所嚇倒,以致他自己也拜倒在屋大維的腳下。年輕人自己卻不經心地把這事看成是迷信而加以否定,不過這一事件卻引起了公眾的注意,這是他親眼看到了的,而在同樣程度上,它也加強了他的自信心。
除去他的老師阿波羅多洛斯和另一位學者塔爾索斯人阿提諾多洛斯以外,屋大維還有一些同他年齡不相上下的朋友。其中一人就是撒爾維迪耶努斯·茹福斯(Salvidienus Rufus),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落得個悲慘的結局。蓋烏斯·奇爾尼烏斯·麥凱納斯(Gaius Cilnius Maecenas)也同他比較接近。麥凱納斯比他年長幾歲,此人的祖先可以回溯到埃特路裏亞的古老的王族。麥凱納斯是一個特別引人注目的人物,他雙目深陷,麵容嚴厲而起伏顯著,一點也看不到羅馬人麵容的那種柔和。他的外表雖然極為嚴厲,但他的行動卻十分溫和;他的衣著往往帶有一種幻奇的色彩,而他的興趣看來就是不斷地進行書信往來,並很快地結識朋友。但是屋大維十分重視他那往往是提得非常直率的意見,並且不懷疑他的友誼是真誠的。麥凱納斯看來往往比為他自己更加有力地為他的朋友進行辯護。
在所有同齡的伴侶當中,同他最接近的要算是瑪爾庫斯·維普撒尼烏斯·阿格裏帕(Marcus Vipsanius Agrippa)了。阿格裏帕雖然不屬於羅馬的或埃特路裏亞的名門望族,但他在短期的出征中已成了屋大維的好友,並且贏得了曆時三十年之久始終不渝的友情和信任。他是一個不能加以忽視的年輕人。他的嚴肅的眼睛是清澈明亮的,他的目光是咄咄逼人的;他的筆直的眉毛能給人以難忘的印象,他的下齶突出,而口形就和優利烏斯·愷撒的口形同樣的優美。在才智方麵,阿格裏帕並不比麥凱納斯差。然而即使在當時,人們就都看到,他不僅是一位足智多謀的外交家,而在重要關頭他甚至能夠掌握局勢。軍官們私下裏都重視他的軍事見解,並且把他看成是一位他們所信服的、行動得體的人物。他對屋大維的忠誠隻能使他受到他們更大的尊敬。誠然,他並不是世界的統治者的外甥孫子,但是造成他自身的材料也正是造成世界的統治者的那種材料。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是當時最傑出的人物之一;但是他把他的全部精力和才能都放到友誼的祭壇上去了。對於占居第二把交椅的、具有極大的能力和知識的人物來說,他是一個理想的範例,因為這是忠誠為他作了這樣的安排。
屋大維出生在羅馬帕拉提烏姆山東側的一座邸宅裏,但是他的家庭卻是來自行省的。他的祖父出自平民的屋大維家係,曾在沃爾斯奇人的城市維利特萊經營銀錢兌換業,這種職業在羅馬人的心目中是低賤的。他的父親蓋烏斯·屋大維卻使他的一家上升為貴族,因為蓋·屋大維擔任過財務官、平民營造官和行政長官等公職,並且,在對個別山區部落進行了若幹次勝利的小規模征討之後,還曾可以信賴地和有成果地治理了馬其頓。此外,通過結婚,蓋·屋大維又同一個最顯要的貴族家族,也就是優利烏斯家族發生了聯係,因為他的妻子阿提婭是維利特萊一位公民瑪爾庫斯·阿提烏斯·巴爾布斯和優利婭之間所生的女兒,而優利婭則是蓋烏斯·優利烏斯·愷撒的姊妹。而如果蓋·屋大維不是在公元前58年死於他自己在諾拉的別墅之中——當時他的兒子隻有五歲——的話,他是很有可能成為執政官的。孩子是在農村(主要是在維利特萊)長大的,但是他也常常去屬於這一十分富裕的家族的其他別墅。阿提婭第二次結婚是嫁給了擔任過執政官的路奇烏斯·瑪裏烏斯·菲利普斯——同名的著名演說家(西塞羅的摯友)的兒子——不過屋大維的逃避現世的教育的那些嚴格的原則卻不曾因此而受到影響。屋大維是按照斯巴達式的教育路線成長起來的,他一直同自己的書籍保持密切的聯係並且很少得到允許到首都去看一看。在長大成人之前他隻有一次在公開的場合露麵。這就是當他十二歲的時候,他在他的外祖母優利婭的葬禮上發表了例行的悼念演說,而羅馬的公眾這時則懷著很大的興趣和同情注視著這一文靜而又漂亮的孩子,因為他是一位大人物的親屬,而這位大人物自己又是沒有子嗣的。
就在這一年裏,優利烏斯·愷撒上升到了他一生的最高峰。正當屋大維在維利特萊,在諾拉或他繼父在康帕尼亞的別墅中和自己的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同龐培的鬥爭正在十分激烈地進行著。他的繼父在政治上是同情龐培一方麵的,但是由於同愷撒的親屬關係而不得不對這一鬥爭保持中立的態度,因此他的一家就始終沒有被卷入戰爭的旋渦。當公元前49年愷撒渡過魯比康河時,這個孩子才十四歲。戰事發展下去,意大利轉入入侵者的手中;那時屋大維常常被帶到羅馬去,並且受到王子般的隆重款待。在帕爾撒路斯一役之後,他幾乎有十六歲了,這時他正式被認為已經長大成人,同時被接受參加了司祭團。對於像他這樣年輕的人來說,這乃是一項非常的榮譽。現在他已擔任某些公職了;例如他有時就主持行政長官的法庭,這也是司祭有權擔任的職務。但是他的母親卻嚴格地注意到使他盡量不要拋頭露麵。盡管如此,外麵還是對他越來越注意,因為大家都把他看成是統治世界的那個人的繼承人。
對於一個有點小聰明的青年人來說,這種普遍受到注意的地位是很容易使他忘乎所以的。但屋大維卻能以保持清醒的頭腦,並且滿足於按照自己的本分行事,根本不拋頭露麵。不過他卻不能使自己不去越來越多地考慮他的舅祖父的問題。他是殷切地盼望舅祖父的歸來的。他幾乎可以說沒有看見過舅祖父,因為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優利烏斯·愷撒就已經到高盧去了,而說他們祖孫二人在愷撒乘船出征——這次出征以帕爾撒路斯一役而告結束——之前那十分動蕩的一段時期裏見過麵,那也是不能接受的。但是當勝利者在公元前47年的秋天從亞曆山大裏亞回來並重新見到屋大維的時候,這位老人才向美貌的少年傾注了全部愛撫之情。愷撒非常想把屋大維帶到阿非利加去,屋大維也很願意隨他去,但那時屋大維的健康情況很差,所以母親不同意他去。在塔普蘇斯一役之後,他實際上成了經常同獨裁官在一起的伴侶,盡管這時他還沒有正式被過繼為愷撒的繼子。他參加愷撒的凱旋式,這時他同愷撒乘一輛戰車,就緊站在愷撒的背後。他曾使愷撒赦免了阿格裏帕的兄弟,因為此人在阿非利加曾站在龐培方麵反對過愷撒。他陪伴愷撒參加獻牲式,看戲時也坐在愷撒的身邊;他是愷撒的侍從人員當中的第一人者,而且,盡管他年輕,看來卻肯定是獨裁官經常的伴侶和最信任的人。
但是羅馬的炎熱氣候使他染上了熱病;他病得很厲害,而這時(公元前46年12月)愷撒卻出發去西班牙,以便進行他最後的一場戰鬥。第二年年初,他得到了充分的恢複,他又能以跟隨在愷撒身後了,於是他就在孟達一戰當天的早上,經過一段危險而又困難的旅程來到了卡爾佩(直布羅陀)愷撒這裏。孟達就在科爾多巴附近。然後他同愷撒一道去迦太基,參加了有關建立帝國新體製的事先商討工作。在這之後,他就一個人返回了羅馬;但是在這裏,他必須審慎從事,因為他在到處都被視為征服者的親信並且受到尊敬。還需要準備一次出征帕爾提亞的事情,並且,作為兩位騎兵長官(Magistri equitum)之一(騎兵長官在人們心目中是威望很高的職位),他要直接領導一次出征。此外,元老院還應優利烏斯·愷撒的請求,把他列入貴族。在這些困難的日子裏,他無論做什麼都必須特別小心,這樣才不致為自己樹立任何敵人,並且使自己避開陰謀與爭端。通常他總是說,他雖然是優利烏斯·愷撒的外甥孫子,但還隻是個青年,他所關心的隻是如何完成自己的學業,一切事情都必須等待愷撒回來後再決定。當世界的主人在9月裏真的回來以便把帝國的重建問題確定下來的時候,他們隻是匆匆地會了一麵。緊接在這之後,屋大維便和自己的老師一道——很可能是他自己願意這樣做的——到阿波羅尼亞去了。他已經取得了一位大人物的鍾愛和信任,但是他的心情卻很不平靜。他需要時間和安靜以便認真思考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並且使自己清醒地認識人們曾預言他會承擔的那一崇高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