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觀的人生在他十一歲那年發生了改變。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在母親的嗬斥聲中關掉了電視,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他沒有像母親吩咐的那樣馬上上床睡覺,而是從床底下閑置的鞋子下麵摸出一本漫畫書,然後關掉房間裏的燈。

當他習慣性地把手伸進枕頭下的時候,他愣住了——沒有手電筒。他不相信,又來回摸著,還是沒有。他打開燈,撓著頭想,自己是不是把手電筒放在新的更隱蔽的地方了。

幾分鍾後,他很不情願地得出結論:手電筒肯定是被媽媽拿走了。媽媽是怎麼發現自己有躲在被窩裏看書的習慣呢?是老師把自己上課睡覺的事情告訴了媽媽?還是同學把自己不斷用零花錢買電池的事情告訴了媽媽?

無論如何他今晚是不能看漫畫了。他沒有時間去準備新的手電筒,更不敢開燈。房間裏的燈太亮了,如果把媽媽招來,那麼漫畫書肯定也會被沒收。手電筒是自己的,沒有就沒有了。漫畫書可是從同學手裏借來的,同學也是借別人的。

他拿著漫畫書,生平第一次有了無能為力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他報複性地把被子踢到床下,把枕頭踢到床下——這些東西髒了都要靠媽媽來洗。

真想來一次離家出走,北觀靠在床頭想。可是去哪裏呢?雖然家裏不好,學校不好,可是外麵就好嗎?是不是應該找個朋友商量一下?可是找誰呢?誰可靠?如果媽媽用美食或者零花錢做誘餌的話,誰能保證自己不出賣朋友?

北觀在胡思亂想之中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就是這個夢讓北觀的人生發生了改變。他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這種改變。街頭的孩子群裏再也看不到他,遊戲廳裏再也沒有他的身影。人們偶爾會在房頂看到他,或者在陽台上,他總是獨自一人雙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著南方。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包括北觀的父母。北觀的父母也曾就這種變化詢問過北觀。出乎他們的意料,麵對詢問的時候,北觀總是先淡淡地笑一下,然後慢悠悠地反問道:“這樣不好嗎?”

北觀的笑和反問讓他的父母以及長輩感到惶恐,這樣的回答就像走路時鞋裏掉進一個小石子,讓人感到不舒服。而且這讓他們想起了北觀的爺爺,那個一天到晚一年到頭都望著南方的老人。

北觀的笑和他望著南方時的姿勢與北觀出生前便死去的爺爺一模一樣。這些變化讓北觀的父母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他們再也不約束北觀的活動時間了,即使北觀要熬夜看電視,並且把聲音開得很大,他們也不會嗬斥他。可北觀顯然已經對電視失去了興趣,一放學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有一次,北觀的媽媽偷偷打開北觀的房門,想看看兒子在背著他們幹什麼。眼前的一切讓她驚訝,兒子居然在睡覺。

那是一個神奇的夢,夢中的老人要北觀不要把夢中的事情告訴任何人。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夢中的老人,可是北觀覺得他很親切,願意聽老人的話,並且相信老人所說的一切。後來,當老人告訴北觀他是北觀的爺爺時,北觀對他更加深信不疑了。

夢中的老人說,南海有一座記憶島,島上的人全是天才,他們出生的時候不但可以繼承父母的容貌,還可以繼承父母的記憶。

有了記憶就有了經驗和智慧。島上的人不用學習那些基礎的東西,因為他們的父母和父母的父母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知識。天文地理這種東西他們生來就懂,他們一出生就會講話,就可以創造新的事物。

島上的人一生都待在島上。他們中也曾有人離開過記憶島,但是很快就回來了。因為他們發現除了記憶島,別的地方的人類都足夠愚蠢,足夠自大,那是一種因無知而導致的自大。

有一個人離開記憶島之後沒有再回去,那就是北觀的爺爺。他說北觀身上也有前人的記憶,隻是那記憶沉睡得太久了,如果北觀回到記憶島,那沉睡的記憶便會被激活,北觀會變成一個天才。

北觀沒來得及問爺爺為什麼沒有回記憶島,他就醒了,醒來後他再也沒有做過關於記憶島或爺爺的夢。但他覺得他還會做那樣的夢,所以改掉了熬夜看電視和漫畫的習慣,他一有時間就閉目養神,準備入夢。

在十四歲的時候他突然想通了,既然自己身上有一個記憶庫,既然自己是夢中老人的後代,那隻要他回到記憶島,激活記憶,不就知道爺爺為什麼沒有回記憶島了嗎?

於是北觀決定離開家。他把自己的決定告訴父母的時候,出乎他的意料,父母沒有說什麼,而是給了他很多錢,讓他路上用。

北觀想,父母一定也做過那樣的夢吧?或者每個人都做過那樣的夢,隻是有的人找到了記憶島,永遠留在了那裏;有的人沒有找到,最終放棄尋找,甘於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