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上次我們談到哪兒了?
孔寒冰:談到您快上大學了,您能講一講您和薩安娜怎樣到中國留學的呢?在留學中國前後又有哪些故事?
羅明:那我先說吧。我在布加勒斯特上的那所中學的曆史比較特殊,因為它屬於鐵路總局的。所以,學校不遠的地方就是鐵路,還靠近一個叫“紅色格裏維塔”的鐵路工廠,學校周邊都是鐵路工人居住的房子。如果你願意,哪天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後來,鐵路總局變成了交通部。在這所中學讀書的那段時間,我在班裏是學習比較好的學生。我快要畢業的時候,為了有計劃地發展社會經濟,羅馬尼亞政府決定派幾千名學生到蘇聯和其他人民民主國家留學。我所在的那個班有6個學生被選上,其中就包括我。另外,我們班還有4~5個人被挑選上了軍事學校。幾年之後,我弟弟也被選中上了軍事學校。被選派出國留學的學生都集中在一起,住的一個由原來王宮的馬圈改造而成的宿舍,當時有2000人。不過,這些人並不全是去蘇聯,其中一部分人要到其他人民民主國家。
孔寒冰:根據您講的,當初學校選派你們留學時目的國家是蘇聯和其他東歐國家,並沒有中國。可是,你們後來為什麼到中國來留學了呢?
羅明:我們能夠到中國來留學,那是多虧周恩來總理的一封信,是那封信改變了我們的一生命運。大概是在1950年4~5月份,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向周恩來總理提出來互派學生的要求。過了不久,波蘭也提出了類似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總理向所有東歐人民民主國家政府提出了互派學生的建議。所以,1950年6月,羅馬尼亞領導人也收到了周恩來總理的信。周恩來總理在信中說,中國已經準備好了,要派五名學生到羅馬尼亞學習羅馬尼亞的語言、曆史和文化等,也希望羅馬尼亞方麵也能派相應數量的學生到中國來,學習漢語和中國的曆史、文化。這些留學生們學成回國之後,將會幫助中羅兩國領導人的接觸,也有助於兩國之間的經濟貿易往來。
孔寒冰:那您自己是如何選擇到中國留學的呢?
羅明:根據周恩來總理的建議,羅馬尼亞政府決定也像東歐其他人民民主國家那樣,選派五名學生到中國去學習。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選上。但是,當時被選拔出國留學許多同學都已經知道自己去哪國了,有的到莫斯科的大學,有的要到列寧格勒的大學,還有的去東歐其他人民民主國家的大學,唯獨我的去處還沒有著落。因此,我就去團支部問情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團支部負責人問我叫什麼名字,然後說你趕快去一趟教育部。我到了教育部之後,有一個小組接見了我,他們問我想學哪國語言。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因為我一直想要學鐵路、工業、技術方麵的專業。他們問我:“你願不願意學一門外國語言?”不過,我那個時候有一種精神準備,那就是不管分配我學習什麼,做什麼工作,我都得必須接受。因此,我就回答說:“當然,我願意學。我是羅馬尼亞西北部的人,所以,是對德語,匈牙利語比較熟悉,可以學習這些語言。”“哪裏,哪裏,不是學習那些語言。你覺得學中文怎麼樣?”那個時候,我還不可能知道接受學習中文這樣一個建議後來會怎麼樣。當時,我對漢語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孔寒冰:決定您一生命運的選擇竟是這麼簡單,而且充滿了偶然因素。在此之前,您對中國也沒有什麼了解吧?
羅明:我們在中學有關中國的知識學的並不多,隻是了解一點中國地理和曆史方麵的知識,所有這些在我們的課本裏也不過有三、四頁的樣子。所以,他們提出讓我到中國學習漢語這個建議的時候,我應該承認,我完全沒有理解這個建議的意義,它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結果。另外,按我家裏的習慣,我還是得征求一下我爸爸媽媽的意見。當時,他們正在外地休假,我坐上火車到了那兒,把這事兒告訴他們。他們聽後對我說:“好,你去吧。”回來之後,我也沒有說什麼。教育部門知道我會同意的,不會有什麼顧慮。
薩安娜的故事比我的複雜一些,讓她會自己告訴你吧。
孔寒冰:薩安娜夫人,剛才聽了羅明大使講他從小時候到去中國留學前的情況,我也想聽一聽您這段時間的故事。
薩安娜:談起我的年輕時代,先給你看一篇文章。這是我兒媳婦寫的,在《老年》雜誌上發表的一篇文章,題目是“中國是她的第二個故鄉”,文中有我小時候的生活片段。我出生的地方和家庭與羅明的都不太一樣。
孔寒冰:您跟我談起過,您是匈牙利族人。
薩安娜:對,我的父母和祖先都是匈牙利族。但是,我們家庭同時也是一個很典型的特特蘭西瓦尼亞的多民族的家庭。我先簡單地向你介紹一下特蘭西瓦尼亞和匈牙利族。特蘭西瓦尼亞這個被喀爾巴阡山圍繞的高原有著非常複雜的曆史,根據考古證明有5000年的曆史。羅馬尼亞人的祖先就在這兒居住過,特蘭西瓦尼亞可以說是羅馬尼亞民族誕生的搖籃。有關在這兒居住的匈牙利族,曆史學家們認為,住在東咯爾巴阡山的東南角的那一部分估計是匈奴人的後裔,叫塞庫伊人。他們大概在6-7世紀左右定居在這裏的,過著半軍事、半農業,組織性很嚴格的生活。9世紀,來自東方的七個馬紮爾人部落定居在特蘭西瓦尼亞以西的潘諾尼亞草原。過了幾個世紀,這些部落統一以後,接受天主教並於公元1000年建立了一個匈牙利王國。這個王間歇地也統治了特蘭西瓦尼亞。在近千年的曆史中,匈牙利族族人在特蘭西瓦尼亞同羅馬尼亞人和日耳曼移民一起生活,對特蘭西瓦尼亞的政治,經濟,文化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1918年,羅馬尼亞實現了民族國家的完成,把摩爾多瓦、瓦拉幾亞和特蘭西瓦尼亞三個公國統一為大羅馬尼亞。在這兒住居的三百萬左右的匈牙利族也就成了羅馬尼亞的公民,享受著跟羅馬尼亞人一樣的權利。
我的祖先是塞庫伊人,族譜上記載的最早的前輩是十八世紀末在古其路伊(Gurghiului)山區居住的一個地主。他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兩個孩子都不聽服從他的安排,而按照自己的心願結了婚。兒子娶了一個羅馬尼亞牧民的姑娘,女兒則嫁給了在他們家做瓦匠的一個日耳曼族傭人。她就是我爺爺的媽媽。我爺爺隻上了兩年小學,後因為家窮交不起學費,就跟他爸爸學做木匠了。所以,他還是個手工業者,後來也把自己的兒子們送到城裏學手藝。我爸爸出生於1884年,因為長得比較瘦小,因而決定學裁縫,後來還真成為很有名的裁縫。爸爸當上了裁縫之後,就離開了故鄉到錫比烏定居,1933年去世。
我出生在1931年,那是一個很不好的年代,正好是世界經濟危機發生之際。我爸爸為了能有自己的房子,就跟銀行借了錢,我爸爸去世之後,由於錢沒有還完,銀行就把房子收回了。所以,我跟媽媽還有三個姐姐流落街頭了。後來有一天,我母親眼裏含著淚水向我講起那時我們淒慘的經曆:當時正趕上下大雨,我們四個小孩就坐在街頭哭,沒地方去。所以,我的童年生活就這樣子開始的。後來,我的三個姐姐陸續開始在紡織工廠裏工作。那個時候沒有什麼社會保險,也沒有退休金,所以,我媽媽就隻能靠她靈巧的雙手,有什麼工作就做什麼工作,這樣才把我們養大。有關我媽媽的家譜,我了解得不多,但知道也是賽庫伊人。我外公是一個水磨坊主,媽媽生在1888年。她三歲的時候兒,外祖母在生下第12個孩子的後病死了。後來,外公又結婚了,繼母把她和她的姐妹兄弟都給別人了。所以,我媽媽童年時代也是特別的苦,但她還是很善良的。一般來說,一個人生活艱苦,就會認為別人運氣比她好,容易嫉妒別人。可是,我媽媽卻不是這樣,她拚命地勞動,非常辛苦地把我們養大。她很喜歡讀書,但她自己沒有多少機會讀書,於是就讓我們好好學習。我記得她每天晚上,無論怎麼累,她一定要讀她喜愛的世界文學中的古典小說,然後才躺下睡覺。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晚上不看幾頁文學作品,我睡不好覺。我還有一個姨住在錫比烏,她是我媽媽的姐姐的,跟我媽的關係很好。我這個姨嫁給了一個塞庫伊人,育有一子一女,其中女兒長大後嫁給了一個日耳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