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升華的年代(3 / 3)

於是,在裏姆斯基的慫恿下,鮑羅丁終於暫時放下寫作,同裏姆斯基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滿眼是翠綠,滿眼是生機,藍天像海洋,白雲像船帆。兩人一改平日的紳士風度,而完全地沉浸於孩童般的樂趣之中。裏姆斯基感到此時的思想就像一張白白的紙片——眺到青草便濺滿綠色,望到野花便綴上粉紅與金黃,看到山巒便疊映出深黛……鮑羅丁則總是向遠處張望,仿佛要望穿這綠的海洋,查找出世界的本源。他豎起耳朵仔細地收集著各種聲響:風抽樹枝的“刷刷”聲;蜜蜂勤勞不倦的“嗡嗡”聲;鞋子踩在草叢中的“嚓嚓”聲……他用喜悅的聲音大談童年的趣事,還邊說邊做各種天真的動作。裏姆斯基被他逗得直不起腰來,直央求他不要再講下去。遠遠地圍過一群臉蛋髒兮兮的孩子,他們羞怯怯地看著他們,試探著接近他們。裏姆斯基友好地向孩子們問候,鮑羅丁也向他們擠弄著眼睛。孩子們被逗笑了,他們一哄而上,把兩人包圍住,好奇地翻他們的口袋,拉他們的手,甚至要爬上他們的脖子。兩人一時不知所措,但還是相互大笑著。鮑羅丁的胡子也被拽住了,裏姆斯基的鞋帶被連在了一起,他們同孩子一起唱當地的民歌兒,一起跳起小孩兒的舞蹈;看著孩子們忽閃閃的眼睛,紅潤潤的臉蛋兒,他們也似乎重回童年了。

同孩子們玩累了,兩人便騎上健壯英俊的馬匹去領略更廣闊的俄羅斯風光。裏姆斯基又回憶起海上的生活,他感到那綠浪的草原會有飛魚一躍而起,遠處的小山岡就是那海洋中秀美的珊瑚島。他們揚鞭飛奔,仿佛要與時間賽跑,直跑得馬兒全身熱氣蒸騰。隨著馬兒輕盈的起伏,裏姆斯基猛地明白了鮑羅丁的《海洋女皇》,明白了他的寫作經過——他受到了奔跑的啟示。

夜晚,裏姆斯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眼前不斷出現俄羅斯淒愴而絕美的畫麵:多少美好的人民在這裏生活,多少美好的歌謠在這裏誕生……過去與現在,音樂與自然,白晝與黑夜不可分辨地交織在一起,讓他徹夜難眠。就在這種感情的激勵下,裏姆斯基終於坐到琴邊,即興彈出了潑斯考甫地方的人民對沙皇伊凡唱的《歡迎合唱曲》的主題,因為早在他寫作《安塔爾》時,他就想到要寫一部名為《潑斯考甫姑娘》的歌劇了。

在洛迪欽斯基莊園逗留了一個星期後,裏姆斯基回到彼得堡開始著手寫作《潑斯考甫姑娘》。斯大索夫看了《拉達公主的故事》,合唱曲《我們去采栗》和《戈裏耶爾基遊戲》後欣喜若狂,嘰嘰咕咕地嘮叨個不停。鮑羅丁夫婦在秋天才回到聖彼得堡,鮑羅丁看到裏姆斯基的初稿也相當驚訝,認為這真是一個奇跡,因為他並不知道這部作品已經在裏姆斯基心中醞釀許久了。鮑羅丁還講了不少關於裏姆斯基離開別墅之後發生的事情——是一些關於洛迪欽斯基的趣聞軼事。一次,洛迪欽斯基著了“苦修”的魔,竟去睡在堅硬的板子上,而且板子還釘了釘子;又一次,他在鄉下齋戒,穿著褪了色的衣服祈禱;還有一次,他騎了一匹老弱的馬去作懺悔,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卻在去作懺悔的途中,換上了簇新的衣服,駕著一輛漂亮的馬車,嘴裏叫著:“荒唐!荒唐!”而折返回來,到了家後,就跳起波爾卡舞。真是一個古怪、不可理解的人。但是他卻聰敏,有教養,有才幹;然而,好像他幹什麼也不適合。可是常言道:“萬物都在發展著”,的確,不久事物發展了——洛迪欽斯基成了一個幹練的外交家,供職於外交部。

裏姆斯基在仔細聽笑話的同時,腦海中顯現出了洛迪欽斯基的形象,長筒樣的腦袋光禿禿的,尖尖的長嘴巴總是嘲笑的樣子,也是長筒樣的身子彎曲而且略顯浮腫——這分明是一支大管的寫照,而且用大管的音色來表現這個人也是十分恰當的。裏姆斯基對自己如此的聯想覺得好笑。他感到對一個人、一件事物在音樂形象上的把握對於作曲家來說真是一種天生的東西;如果沒有這種敏捷的判斷,即使有再過硬的技巧,也會像蝸牛失去觸角,隻會在原地打轉兒……

1868年的金秋,在農民忙於田間收獲時,巴拉基列夫集團也是碩果累累:穆索爾斯基完成了果戈裏的《婚姻大事》第一幕的聲樂曲和鋼琴曲的初稿;鮑羅丁完成的工作則有《伊戈爾王子》裏的一些新的片段,《B小調第二交響曲》的開端以及歌曲《海洋女皇》;居伊也寫完了《威廉·雷克立夫》,並且把它送到了劇院總管理處審閱。其中穆索爾斯基的《婚姻大事》引起了裏姆斯基的極大興趣。穆索爾斯基的工作使他驚愕不已,劇中人物的個性描寫和朗誦調的部分尤其讓他愛慕,可是穆索爾斯基的某些和弦卻使他不能理解。在晚會上表演這部歌劇時,穆索爾斯基自己就以他那天生的才能扮演男主角波柯裏約辛,他的歌劇伴奏裏的個性描寫相當生動有趣,簡直是把每個人的內心世界刻畫得入木三分。集團中的人都認為這是一件趣味濃厚的、誇張的珍品。但是,穆索爾斯基隻寫完了第一幕,就無心再繼續寫下去了。這時,他的思想轉向了普希金的《鮑裏斯·戈多諾夫》,不久他就開始著手寫作。同時他又開始寫他的《育兒室》——就是那一套古怪的,用鋼琴伴奏的聲樂曲。亞曆山德拉演唱這些歌曲非常成功。

居伊從來就被視為一個出色的聲樂和歌劇的作曲家,雖然他的《高加索的囚犯》和《官吏之子》當時還沒有得到演出的機會,可是《威廉·雷克立夫》畢竟是他的第三部歌劇了。至於裏姆斯基,那時早已有了天才配器者的聲譽。事實上,裏姆斯基的確有配合管弦樂器的天賦,而且他還對和聲與分部寫作力求純正。可是他還是缺少經驗,比如他不懂小提琴的把位,小提琴的弓法也知之不詳;他一度被柏遼茲的《管弦樂法》弄糊塗了,而將小號與法國號混為一談。其他的人也沒有這方麵的知識,隻有鮑羅丁演奏過長笛和大提琴,而比他們多懂一點兒。

此時,正好瓦格納的《洛亨格林》在瑪林斯基劇院初次演出。裏姆斯基與其他人坐在一個包廂裏。《洛亨格林》隻引起了大家對它的輕視,巴拉基列夫更是冷嘲熱諷,吹毛求疵。而事實上,瓦格納那時已經完成了《尼伯龍根的指環》的一半;並已寫了《歌唱大師》。他在這兩部歌劇裏以經驗豐富而熟練的手法為音樂藝術開辟了許多新的途徑,遠遠超過了當時進步的俄羅斯作曲家。正因為這些,在俄羅斯音樂協會董事會的壓力下,巴拉基列夫決定在他的音樂會節目裏加上了他所痛恨的瓦格納的《歌唱大師序曲》。關於這篇樂曲的演出,賽洛夫在一篇文章裏說:樂隊裏任何第二小提琴手都能指揮得像巴拉基列夫一樣。他還對其他人的作品肆意攻擊,顯得極為憤怒。因為在巴拉基列夫指揮的音樂會中,缺乏古典的樂曲;因為其中有鮑羅丁的交響曲之類的新奇東西;因為他覺得“強力集團”有偏愛自己作品的一種派別觀念;也因為節目中沒有賽洛夫一派的作品。在鮑羅丁的交響曲上演時,聽眾席中就有賽洛夫一夥人在暗中喝倒彩。

巴拉基列夫與居伊也熱衷這種互相拆台的活動。於是兩派作曲家與批評家又發生了經常的辯論,刻毒的批評和挑釁,總而言之,雙方都用了全力。居伊在《聖彼得堡》公報上甚至說瓦格納和魯賓斯坦沒有天才,門德爾鬆有酸溜溜的布爾喬亞作風,莫紮特是索然無味而且稚氣可掬,諸如此類。對其他作曲家也是這樣張牙舞爪地亂罵一通。對方也不示弱,硬說他們不學無術,還把黨同伐異,朋比為奸的罪名加到他們頭上。

裏姆斯基的《安塔爾》首演之後,頗受觀眾的喜愛,他又被請出台,一種成功的喜悅溢於言表。但是賽洛夫一夥卻寫了一篇批評文章來攻擊《安塔爾》,說裏姆斯基大量模仿了《卡瑪林斯卡婭》。穆索爾斯基看了之後,氣得暴跳如雷,他跺腳大罵賽洛夫一夥人是蠢材,是白癡。他寫一首歌曲反駁他們的攻擊,在這首歌曲的中間部分唱道:“我是新策略的仇敵”,其動機使人聯想起《賽得戈》的海。穆素爾斯基每每滑稽地唱起它時,整個集團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與賽洛夫一夥人爭辯的疲憊感,在這首輕鬆而幽默的歌曲中得到了釋放。

初冬,納蒲拉夫尼克的歌劇《夏諾弗哥羅的人民》在瑪林斯基劇院作首次公演,《威廉·雷克立夫》也正在籌備演出中,並由納蒲拉夫尼克指揮。這使居伊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為《夏諾弗哥羅的人民》寫批評是必要的,而且居伊知道這部歌劇未必很高明;可是,納蒲拉夫尼克就要開始預演他的《威廉·雷克立夫》了。居伊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急切地找到了裏姆斯基並懇請他寫一篇劇評以搪塞責任。生性直爽天真的裏姆斯基欣然地接受了這項工作。他想:為了朋友,赴湯蹈火也應該是在所不辭的。於是,《夏諾弗哥羅的人民》演出的同時,裏姆斯基的劇評也應著需要而成了。在這篇文章中他坦白地表示他不喜歡這部歌劇,所以劇評是不利於劇作者的,文章的體裁和章法頗有幾分類似居伊的。集團中特有的如“門德爾鬆的潛勢力”,“布爾喬亞的思想意識”之類的詞句,文中比比皆是。文章下端赫然署著裏姆斯基的名字。很自然的,他與納蒲拉夫尼克之間的關係從此破裂了。但不久之後,他們又會麵了,而且在裏姆斯基從事歌劇寫作的期間,可是納蒲拉夫尼克從不提起那篇劇評。《威廉·雷克立夫》排練不久,通過居伊的關係,裏姆斯基成為排練時的座上客。《雷克立夫》的一切,包括它的配器,裏姆斯基都熱愛備至。他仔細地觀察納蒲拉夫尼克的一舉一動,慢慢地他不得不佩服納蒲拉夫尼克那靈敏的聽覺、細膩的動作以及他對總譜的了解和熟悉。《威廉·雷克立夫》初次公演時,觀眾的反應都是不錯的,演員也都十分賣力,一切進行得都非常順利。但是,演到後來情緒就鬆弛下來了,這原是演劇常有的現象。有趣的是,這部歌劇上演之後,居伊又來請裏姆斯基為《聖彼得堡公報》寫一篇關於這部歌劇的劇評。於是,這一次他對作品本身與作者都加以不折不扣的歌頌。這歌頌乃是至誠至公的,雖然他的批評能力很差。無論如何,他對於一個傑出天才所寫的作品初次露麵時所表示的那種毫不勉強的熱誠,在裏姆斯基認為是很自然的。但聖彼得堡其他音樂家卻對居伊與他的歌劇表示了極大的憤怒——俄羅斯普通的民眾被你來我往的爭辯搞昏了頭,他們中有的甚至認為聖彼得堡作曲家們總是在寫著“白癡樣的音樂”,“俄國沒有真正完美的音樂”。

在賽洛夫一派敵對的批評和陰謀的挑撥下,巴拉基列夫與音樂協會董事會的關係逐漸惡化。董事會對他深表不滿,連音樂女神“大公爵夫人巴甫洛夫娜”都有同感。加之巴拉基列夫氣量狹窄,不夠圓滑,毫無約束能力更將事態推向無可挽回的境地。本來在一年前,大公爵夫人對他很有好感,那時她曾經慷慨地提出願意送他出國,讓他與外國的音樂有所接觸,但她這好意卻被他輕蔑地拒絕了。現在,巴拉基列夫終於拒絕再指揮俄羅斯音樂協會的音樂會。這更引起了他與音協之間,也就是說,前進派與保守派之間的鬥爭,這鬥爭的雙方雖然不是勢均力敵,但卻持續了好幾年。一天,當裏姆斯基去訪問巴拉基列夫時在他家裏碰到了俄羅斯音樂協會的董事。裏姆斯基到達之時,他們的談話已快結束了,但從他們臨行前的三言兩語中,他知道這次談話一定是有決定性的。隨著雙方關係的日益惡化,俄羅斯音協的音樂會已委托給納蒲拉夫尼克。在巴拉基列夫與董事會決裂之後,俄羅斯音樂協會和義務音樂學校這兩個機構的音樂會之間的敵對競爭,就成了他一切活動的主要目的。義務學校預告了5次音樂會,於是兩者之間就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惡鬥。這5次音樂會的節目都是了不起的,有趣而進步的。但俄羅斯音協的音樂會也並不是一點兒意思也沒有的,隻不過保守一點而已。音樂會開始了,報上的筆戰也接踵而至。俄羅斯音協的聽眾並不多,但義校的也好不了多少。然而音協有的是錢,而義校卻窮得可憐。結果呢,一方麵是音樂會造成了虧空,以至於下一季義校根本不可能什麼音樂會;而另一方麵卻是綽有餘力在未來的幾年中繼續舉行音樂會——這樣,勝利是必定屬於俄羅斯音樂協會的。巴拉基列夫與集團中所有的人都以緊張與興奮的心情注意兩個組織的音樂會之間的明爭暗鬥,大家都對義校表示同情,而期望對方遭到挫折。可是,俄羅斯音協的代表們始終保持著官僚階級的那種不動聲色的態度,巴拉基列夫的緊張和興奮則是誰都看得出來的。

穆索爾斯基的歌劇《鮑裏斯·戈杜諾夫》在提呈帝國劇院總管理處時也碰了釘子。審查委員會被那音樂的新穎獨特的手法弄得莫名其妙,他們胡亂地對作曲者提出了幾點指責,其中有一點是:整部歌劇中沒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女主角。很多吹毛求疵都不值一提:在中間歌唱的伴奏中,有半音音階的三度音程,由低音提琴分為兩組而且連續奏出,這要求低音提琴手要有強硬的基本功,否則很難勝任這樣的演奏。於是,這部歌劇被堂而皇之地拒絕了。穆索爾斯基先是覺得十分氣憤,便取回了他的總譜,但回家再靜下心來一想,他又決定把這部歌劇徹底加以修改與補充。他咬牙切齒地刪去了原來自認為是有新意的地方,而用一些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寫作替代。看到這些力不從心的事,巴拉基列夫更顯得焦躁與不安了。

這時,又有一件工作落到巴拉基列夫集團頭上,從而打斷了每個人的創作。帝國劇院當時的理事長奇蒂渥諾夫要排演一部由舞劇、歌劇、富麗堂皇的場麵三者綜合的作品,他自己還選擇了一個四幕舞台劇的演出大綱,題材是從厄爾巴斯島的斯拉夫人那裏采取的,他還委托克立洛夫寫腳本。至於音樂方麵,神怪與現實兼備,成為最恰當的創作方向。奇蒂渥諾夫請裏姆斯基、居伊、鮑羅丁、穆索爾斯基共同負責作曲;而帝國劇院專任的舞劇作曲明克斯則負責寫作其中的芭蕾音樂。裏姆斯基4人被邀請到奇蒂渥諾夫家中作了一次工作性會晤。第一幕最富戲劇性,就讓最有戲劇天才的居伊寫作;第四幕裏戲劇的成分與大自然力量的因素互相滲透,由鮑羅丁寫;第二三兩幕由穆索爾斯基與裏姆斯基分任。第二幕裏的民謠式合唱曲和第三幕的前一半歸裏姆斯基負責;以後的部分音樂中,穆索爾斯基用上了他的《荒山之夜》中的部分段落。

為了這項工作,裏姆斯基不得不暫停了《潑斯考甫姑娘》的創作。居伊寫第一幕的速度相當快。鮑羅丁本來已經對《伊戈爾王子》的寫作感到失望了,現在就取出其中適用的材料,再加入一點新的音樂,這樣就差不多完成了第四幕的初稿。穆索爾斯基則根據一個俄羅斯主題作了《王子進行曲》以及第二幕的另外一部分;他又把《荒山之夜》加以適當修改,使之適用於第三幕中的劇情。可是裏姆斯基所負責的第二幕合唱曲和第三幕幽靈的翱翔卻遲遲沒有交卷。他第一次感到創作上的為難,因為要照一個沒有充分說明的提綱而寫音樂是他不擅長的,這樣會捆縛住他創作的翅膀,使需要充分展開的段落趨於僵硬和呆板。

但事情也是巧得很,在奇蒂渥諾夫的計劃尚未實現時,他就脫離了劇院總管理處而不知去向了。這個可惡的消息對所有人來說真是雪上加霜,因為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創作無法得到公眾的承認是悲哀的。大家都垂頭喪氣地重新揀起原來的工作,但是在一起的機會明顯減少了,創作的音樂也成了純無聲的音樂。

1870年的夏天是一個悶熱與潮濕的夏天,裏姆斯基依舊待在家中進行著《潑斯考甫姑娘》的寫作,承受著孤獨與寂寞。他常帶著諸多的問題跑到街上去,他常常會忘了周圍熙熙攘攘的人,遁入無窮無極的時間中去。隻要看到淒冷的明月掛在天空,或是白茫茫的霧裏透出一輪紅日,他就會覺得煩囂的市聲登時消滅,整個的聖彼得堡沉入了無限的空虛,那些生活的景象仿佛是久已逝去的千百年前的生活的影子……在街麵的石板縫中長出來的青草,在荒瘠的大街上,在沒有空氣沒有泥土的鐵欄中抽芽的樹木,跑過的馬車,飛過的孤雁一起陪伴著他,使他困惑,感到無聊。夜裏他睡眠不安,做著累人的思考,時時刻刻向往童年的無憂無慮,渴望著故鄉的河水,想再回到兒時的臥室;音樂老是同他糾纏不清。紅日初升,昏暗的室內閃出一道金光射在壁上,那些或如漣紋蕩漾,或如溫柔而多情的嘴唇似的木紋線就清晰異常地展現在眼前;在裏姆斯基的眼中,那簡直是一個海,一個有魔力的海;無數熟練的眼睛像排列好了的音符從眼前掠過,他被各種聲音包圍著——人聲,樂音,大鼓聲不絕於耳。心靈好像經過一次徹底的洗浴,一切又都寂靜了,隻聽見血在脈管裏流動。可是這時,那寧靜的海又動了,它翻滾著拋出無數美妙的和音——小提琴與七弦琴靜靜地在那裏低吟,小號與圓號莊嚴肅穆的吹出勝利的曲調,此時裏姆斯基心頭也隨之奏起一曲不屈不撓的歌,好似隨風遠去的一隻小船,又好像兒時聽過的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