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張文修在生意中上了一個熟人的當,遭受巨騙,損失高達萬金。他主持的張氏農林場,開辦不久就因廚房失火,殃及住房,結果又將全部房屋及其曆年的積蓄全部焚毀。張麗誠的福星輪船公司出事後,總公司在重慶的幾個合夥者見公司舉步維艱,有的趁機釜底抽薪,有的中飽私囊,這樣內外一夾擊,公司的虧空越來越大,資金周轉不靈,債台高築,被迫宣布破產。
張家在短時期內的經濟重創,感受最深的要屬張大千了,因為家裏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漫無節製地供應他的開銷用度了,而且就在這年的七月,張大千的二夫人黃凝素又在鬆江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取名心智。正逢張家中斷了收入,張大千的小家又添一張嘴,生活的壓力頓時殘酷地壓向張大千,使他愁苦難當。
想來想去,他是一個職業畫家,隻有靠手中的畫筆,給人們帶來美的享受,靠此道換口飯吃。“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就寫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明代唐寅詩)開畫展,靠賣畫來掙錢養家糊口,就是張大千的打算。他將這種想法與李祖韓、李秋君兄妹倆一說,李祖韓先是勸慰道:“拿我們上海最有名的大畫家吳昌碩來說,他有一首詩曰:‘賣字我亦筆尖禿,一日僅飽三餐粥。墨飲一升難鼓腹,羞為阮籍窮途哭。’雖然帶有自嘲的味道,卻也說明了賣畫為生的艱辛。還有,你的老師李瑞清的境況你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多說了。大千哪,你是舒服慣了的,這花錢、出手又忒大方,你以後,能吃得下這份苦麼?”
張大千笑笑說:“我張大千,就是不信這個邪!我就是要試一試!我就要用我手中的筆,來為咱們中國藝術的地位,爭一個高低,來為中國藝術家的地位,爭一個高低!把這個早就應該顛倒的局麵,給顛倒過來!”李秋君被張大千的激昂陳詞振奮了,大聲說好,李祖韓也被感染了,遂一致讚成大千作畫、賣畫。
經過在李府一個多月的精心創作,張大千的百幅作品很快宣告完成。他沒有將畫單幅定價,而是一律定為二十元大洋,同時,為了避免爭執,他還將一百幅作品按順序編了號,買畫者能得到哪幅畫,全部由抽簽決定,買大買小,全憑運氣。萬事俱備後,1925年秋,《張大千畫展》在古色古香的上海寧波同鄉會館正式開幕了。
這雖然是張大千畫家生涯中的第一次畫展,因為有“秋英會”的成功墊底,再加這一百幅的確畫得特別精心,清新飄逸,雅俗共賞,李氏兄妹的宣傳工作又做得非常到位,作品的出售方法又標新立異,竟吸引了很多人士前來觀畫買畫,畫展空前成功。上海書畫界的名流如吳昌碩、曾農髯、黃賓虹、王一亭、謝玉岑、鄭曼青、吳湖帆、汪亞塵等畫家及收藏家、報社記者和電台的新聞記者等,都來“捧場”,使得這次畫展熱鬧非凡。沒幾天,展出的一百幅作品全部售罄。上海的各大報紙又是蜂擁雲集,輪番報道了張大千首次畫展的巨大成功。
一份報紙記載道:“本報訊:本埠畫家張大千君,近日假寧波同鄉會館,舉行個人畫展,共展出其繪畫作品一百幅,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連日參觀者及購畫者,極為踴躍。滬上畫壇名宿吳昌碩、曾農髯、黃賓虹等諸多名流,亦欣然前往觀看,對張氏作品稱賞不已。尤其是購畫處最為火暴,原因是張氏此次之展覽作品,一律定價為每幅二十元,由交款時抽簽決定,頗具噱頭。某君以二十元抽簽,得一大幅設色山水中堂,喜出望外,複以二十元,抽得一工筆花卉,秀麗娟美,該君連呼值得,大喜而去,引動眾多觀畫者,躍躍欲試。據畫展主持人報告,現一百幅展品已經全部售出,猶有眾多欲購畫者,仍流連不願離去……”
此次畫展,張大千本人並沒有出席。展覽成功結束後,朋友們與他一起去飯店慶賀時,張大千才道出了個中原委。原來,他是“害怕”才不去的,而且還有“三怕”:一怕標了價的畫展,像賣肉那樣掛起來賣,如果自己在現場招待迎客,實在有為自己‘拉生意’之嫌;二怕人家當麵恭維他,如果人家恭維了他的畫,難免要說幾句客氣話以表示謙虛,但他擔心自己嘴笨,不太會講客氣話,要是不講客氣話嘛,又怕別人說自己狂妄自大;三怕有自己在場,擔心別人顧及自己的麵子,哪怕畫畫得像狗屁,別人卻不肯說實話。如果自己不在場,別人就可以沒有忌諱,如看不順眼,可以放開膽子,痛痛快快地罵,淋淋漓漓地罵,放心大膽地罵。
果然,張大千從第一次畫展開始,從今往後,他的畫展凡是在國內舉辦,他都一概不出場,久而久之,這也成了張大千的一條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