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注重實踐,張大千所在的學校以培養有理論、能操作的技術人才為主,每當學生們有一定的理論知識後,就被帶到工廠,親自動手,用理論檢驗實踐。雖然這種學習是行之有效的,但至少張大千不這麼認為,他不滿足於這種“染布”不“染紙”的學習,還憤憤不平地說:“真沒想到,那麼遠跑到這扶桑國來,結果是叫我出了許多學費不說,反而跑來免費為他們做打工仔,反倒來給他們染布,讓他們去出口賣了賺錢!我這是賠了銀子又出力氣,實在太不劃算了。”
但牢騷歸牢騷,張大千卻絲毫不敢違背父母兄長之願,白天有課,隻好在晚上或者其他業餘時間,自己悄悄地畫畫。對於聰慧勤奮的八弟,張善子向來喜愛有加,對於他學習繪畫,更是支持和鼓勵,還特意抽時間帶他出去遊玩參觀,以長見聞。有時還一塊出去寫生,對於張大千的繪畫時的觀景、取材、立意、布局、用筆、用墨、設色、題款等,無不悉心教誨。在二哥的指導下,張大千的繪畫進步極大。
轉眼張大千來日本已有半年,1917年的6月,他們收到內江的一封家書,看完後簡直如五雷轟頂,原來張善子之妻李夫人病在旦夕,希望善子速歸探望。而張大千的未婚妻謝舜華,也就是張大千最親愛的謝表姐,偶感風寒,竟然一病不起,駕鶴西去……張大千“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他絕對不相信這是真的,但白紙黑字,的確毋庸置疑地告訴他,他心愛的謝表姐,已經先他而去,不在人世……
張大千傷心、難過、愛憐、惋惜、悲傷、追悔,那無盡的悲痛、無盡的創傷,差點將張大千擊倒,他實在不堪回首,內江碼頭上的揮淚告別,竟然就是他們的永訣。他發瘋似地用拳頭砸自己的腦袋,他特別後悔自己來日本,如果能在謝表姐最需要他的時候守候在她身旁,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年僅18歲的謝表姐,就這樣香消玉殞……
在不斷的自責和沉痛的悲傷中,張大千度過了他一輩子中最為漫長的難眠之夜。第二天一早,兄弟倆就告別了房東川上根夫老人和他的老伴,心急火燎地趕路回國,善子是要探視重病的夫人,張大千則要趕回去哭祭謝表姐。可是天不遂人願,張氏兄弟到了上海正趕上“張勳複辟”,上海市麵動蕩不堪,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善子收到家書,得知他的夫人李氏,已經辭世。兄弟倆同病相憐,心如刀絞,可局勢很亂,交通中斷,連回內江祭奠去世的親人都不能,兄弟倆一籌莫展,隻好在旅館裏百無聊賴地在痛苦悲傷中苦等。
因為不堪這種無奈的等待,張善子決定,還是要八弟速回日本學習,將來學業有成,以遂謝表姐當初的心願。回到日本的張大千,哀痛、鄉愁一起襲上心頭,不覺惆悵滿腹,艱難度日。好心的日本房東川上根夫夫婦對他照顧有加,十分關愛,這讓張大千孤獨憂傷的內心感受到一絲溫暖。為了不辜負謝表姐的殷切希望和告慰她的在天之靈,張大千把自己每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他將自己沉浸在繁重的功課和無休止的繪畫中,這樣一來,他的功課和繪畫水平,都有極大的進步。
對於房東夫婦的細心照顧,張大千無以報答,見他們對中國繪畫有濃厚興趣,就將自己的書畫作品贈給他們。川上根夫夫婦將張大千的畫懸掛在家裏觀賞,來他們家的親戚朋友們無不拍手稱讚,還小心翼翼地求畫。這樣一來,川上夫婦得了張大千很多畫,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尋思無可報答,打算免收房租以報答。考慮到川上夫婦並非富人,房租是他們聊以度日的來源,生性大方的張大千照樣每月付房租,畫還是接著送,覺得送他們的畫比起在求精中學時送同學的少多了,哪能讓老人免房租呢。
張大千在求精中學時英語成績就相當不錯,來日本後更是進步神速,日語也進步很大,這使他上課並不覺得費勁。但一位傲慢自大的日本同學的一席話:“張先生,你這個支那人,難道你還不知道,隻有亡國奴的舌頭,才是最軟的麼!要想伺候好別人,當然首先就得要學會,別人是怎麼樣說話喲。”這讓秉性耿直的張大千十分氣憤,決定從此不說日語,凡是要用到日語的地方,幹脆高價請了一位日本籍日語翻譯。那個日語翻譯出生在天津,典型的日本人,還跟那位狂傲的日本同學長得有幾分肖似,他每天寸步不離張大千,被命令得團團轉,這讓張大千出了一口惡氣。
張大千雇用日語翻譯的費用很高,好在張家在老三張麗誠的苦心經營下,已經變得十分富有,供給他的錢很是豐裕,不過,將大把大把的錢花在日本人身上,還是讓他感到心痛的。慷慨的張大千自己花錢買紙筆顏料,無償地將畫送給日本友人。現在又雇用了翻譯,費用日漸加大,有時難免入不敷出,這種狀況叫川上老人也為之著急。他們建議張大千,不要再白送給別人書畫作品了,可以把他們作為“商品”,用來賺錢,最起碼可以收回一部分成本費用。
張大千起初不願將自己的用心血和汗水所作出的書畫作品作為“商品”,後來在川上夫婦和翻譯的共同勸說下勉強同意了,心想,中國自古就有“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的典故,賣畫也不是什麼低賤或平庸之事。不料,他的賣畫生意竟然十分興隆,蜂擁而至的眾多買畫者讓張大千招架不住,不過也極大地考驗他的繪畫速度和水平。這也是張大千自第一次賣畫賺得80枚小錢以來再次嚐到賣畫的“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