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初,能穿上一雙真皮皮鞋可以說是身份與地位顯赫的象征,隻要這鋥光發亮的尤物在眾人眼中一閃,看的人眼中無不表露出羨慕與貪婪之色。林縣政府秘書黃小亞就有這麼一雙真皮皮鞋,那是縣長林之聲給的,若說是林縣長,對煙倒有一股子愛好,可對這穿著就不那麼講究了,據說那雙皮鞋是他任中央領導的舅舅饋贈給他的。他拿回家後,一直壓在箱底一年有餘,有一天他老婆麻殊兒翻箱倒櫃地一股腦地把陳年衣物拿出來翻曬,剛好黃秘書在他家幫忙,於是林縣長便把這雙鞋送給了自己最鍾愛的秘書,惹得老婆麻殊兒嘀嘀咕咕好幾天。黃秘書拿回家後,如獲至寶,一時喜不自禁。剛好第二天丈母娘六十生日大慶,於是穿回了娘家,眾鄉親們好一陣美瞧,都擁來一飽眼福,果然見稀罕的尤物在陽光的照射下煜煜閃亮,煞是光彩照人。這耀人的光彩,反而蓋倒了黃秘書一嘴厚厚的凸黃牙,惹得黃秘書好不得意,嶽父一時也覺得壁上增輝,高人一等了。那次“祝壽宴”成了“觀鞋宴”了。因為那雙皮鞋黃秘書成了林縣長的代名詞,他風光了一些時日。
可是好景不長,六十年代末,林縣長因所謂路線問題,被打成右派,一時招致“革命小將”的圍攻,送進了“五七幹校”勞教,這黃秘書自然地被列入右派之列。“革命小將”準備抓其遊街之時,黃小亞卻主動走進了司令部,聲淚俱下地揭發了林之聲的“條條罪行”,包括用一雙皮鞋“拉攏腐蝕”身邊人員。說完,他主動拋出那雙無甚光澤的皮鞋,最後語氣沉重地加上一句“林之聲是我黨最大的右派分子”。因揭發有功,黃小亞得到“司令部”既往不咎的“赦免”。
翌日,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林縣長又被“革命小將”拉上街道遊街示眾,傷痕累累的頸脖子上吊著那雙已有多處皸裂口的皮鞋,這無異於給林縣長那流血的傷口上又撒下了一道鹽,走在群情激昂的群眾圍成的那條長長的道路上,林縣長如同走在針芒之上。走著走著,突然迎麵衝來一個人,林縣長定睛一看,好一張熟悉的麵孔,原來是自己的秘書黃小亞。他以為是小黃見自己受罪,來為其解困的,正在激動的當兒,心頭一顫,馬上又沉下臉來,準備不連累小黃,正欲用當縣長的語氣嗬斥小黃馬上走開。哪知這黃小亞先聲奪人,對著林縣長就是一口唾沫,用手指著“黨內最大的右派分子”的鼻梁,痛陳其用糖衣炮彈拉攏腐蝕革命幹部,幸虧自己的眼睛是雪亮的等等。可憐的林縣長不知是身體疲憊還是心太感傷,一下子竟倒地人事不省了。此情此景,此語此行,令“司令部”頭頭們為之一振,當場表揚黃小亞敢於與右派分子劃清界限、揭發其醜惡行徑的行為,並一紙任命為“司令部”秘書。
黃小亞的春天又來了,一時竟春風得意,風光無限,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差一點當上了縣革委會副主任,後不知是什麼原因,竟沒當成,讓他好不含恨。
七八年,撥亂反正之時,黃小亞已經被免去職務了,正在家休息。當他聽說林之聲被重新起用為林縣縣委書記一職的事後,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看到昔日的“右派”一個個都被重用,甚至連某些自以為是下三流的“庸人”都在縣委、縣政府裏擔任要職,一時心又癢癢了,並且後悔不已。於是趁一個風清月白的夜晚,帶著一雙嶄新的皮鞋和一條上等好煙偷偷地摸到了林書記的家裏,怯怯地敲開門之後,看到林縣長那張熟悉又嚴厲的麵孔,他雙膝一跪,涕淚四淋,痛哭起來,說自己當時如何被人利用,因勢利導,悔不該當時對林縣長說一些違心話等等,希望林縣長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有大量,給自己一次機會,再跟著林縣長衝鋒陷陣,馳騁南北。此情此景,令林書記百感交集頓生厭惡之心,一時也想不出絕好的法子來解決此事,隻得跟黃小亞說,你先回去吧,我考慮考慮後再說。說完,見黃小亞依然紋絲不動,又說自己原諒了他,等幾天再說。哪知這黃小亞還沒起來,林書記知道其在要官當,隻得改口說,你明天來我辦公室吧。話未說完,那黃小亞連忙叩了三個響頭,起身去了,令林書記哭笑不得。
第二天,黃小亞被任命為縣精神病醫院副院長,他竟欣然受命走馬上任,一直到退休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