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一)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她的行徑?
催一陣急雨,抹一天雲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樣,
更不容峰巒與江海偷一刻安定。
驕傲的,她奉著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樹凋零,嬌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變了相;
都市喧嘩,再寂成廣漠的夜靜!
雖說千萬年在她掌握中操縱,
她不曾遺忘一絲毫發的卑微。
難怪她笑永恒是人們造的謊,
來撫慰戀愛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誰又能參透這幻化的輪回,
誰又大膽的愛過這偉大的變幻?
香山,四月十二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初刊於徐誌摩、邵洵美編輯的一九三一年四月《詩刊》第二期,署名當期誤為林薇因,下一期更正為林徽因。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麵飄,
細弱的桅杆常在風濤裏搖。
到如今太陽隻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挎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裏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淩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那一晚》初刊於徐誌摩、邵洵美編輯的一九三一年四月《詩刊》第二期,署名尺棰。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旋渦。
豔麗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貝齒的閃光裏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忪的鬈發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笑》初刊於徐誌摩、邵洵美編輯的一九三一年十月五日《詩刊》第三期,此據一九三一年九月新月書店出版的陳夢家編《新月詩選》校訂,署名林徽音。
深夜裏聽到樂聲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裏有這麼一天,
你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深夜裏聽到樂聲》初刊於徐誌摩、邵洵美編輯的一九三一年十月五日《詩刊》第三期,此據一九三一年九月新月書店出版的陳夢家編《新月詩選》校訂,署名林徽音。
情願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幟,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