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開飯的時候,我和知史杜傑坐在火塘邊聊天,他硬要搬來一張單人沙發,怕城裏人坐硬板凳磨屁股。我謝絕了,他連忙端來酥油茶罐,提著一袋青稞碾製的藏粑,頻頻敬我。我知道這是藏民最高的禮遇了,喝了一碗酥油茶,香透五腑,而藏粑味道也佳。
我夫人蹭過來,知史又敬她,她嚐過以後,此後進藏直到拉薩,走進布達拉,她都找地方喝酥油茶吃藏粑。
火塘裏兩口鍋、一把大藏式銅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噴著濃香,鍋碗瓢盆叮叮當當一齊上馬。不到一個鍾頭,豐盛的一桌藏漢合璧的飯菜上桌了。這回,知史硬是把一圈沙發全挪到飯桌邊,我們六人和知史圍桌而坐,一個個如餓鬼吃得遂意,吃得不亦樂乎。
喝酒的居然還品嚐了知史家窖藏的青稞酒。然而,女伴們一再邀知史的妻子和姨妹一起吃,她們執意不肯上桌。難道這也是漢家人過去女不上桌“省口待客”的規矩?藏漢風俗在某些方麵又何其相似乃爾。一會兒,又進來一位頭纏紅帕的老阿媽,一個年輕女子,知史盛了飯“敬”了過去。她們坐在旁邊吃,笑盈盈瞅著我們這一群漢家不速之客。
時間倉促,我沒細問後來者是知史家什麼人,也許是親戚,也許不過是普通鄰居,這都不影響康巴漢子的友善和親情。吃得酒足飯飽,又進來兩個瞧熱鬧的康巴小女孩,其中一個就是在溫泉裸浴見過的那個,長得苖條秀氣,但穿著破舊衣服,那一雙弄髒了的小薑芽似的小手,看了令人心痛,久久不能忘懷。不知誰的提議,要與知史一家合影留念。
知史的妻子,竟從裏屋的大櫃裏,翻出他們夫妻結婚時才穿過的藏式男女盛裝,先讓我妻和楊老師、小韓穿上,居然難分藏漢,美不勝收。女士們與女主人、男主人、老阿媽、小女孩拍了一張又一張。最後輪到若春、小王和我,由知史親自給我們著裝,戴帽,康巴女子們前前後後地幫著縛腰帶,掛藏刀,裝扮好了,數碼相機閃爍不停。我們相互張望著,品評著,一個個忘乎所以。小王與知史合影時,互通年歲,他倆竟是同年同月生。一個在石家莊,一個在香格裏拉,千裏萬裏,竟找到一個同年。
難忘小妹那雙手
門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時大時小,小時如耦絲欲斷還連,就像我們對這萍水相逢的康巴人家難以割舍的情誼。已是下午三點多鍾,不能不告辭知史杜傑一家了。臨出門時,我們打了個比實際就餐費高得多的紅包,當然是用挎包裏的舊信封裝著的,女主人毫無扭捏做作的推辭之態,坦然收下,便跟隨丈夫和親戚送我們下樓。雨絲像磨細的麵粉,紛紛揚揚,似有卻無,濃重的濕氣氤氳彌漫了知史村。我們張開了雨傘,送行的主人沒拿雨具,我們把傘支到他們頭頂,他們說:“沒事,在外幹活淋點雨慣了。”
從知史家走到通往建塘鎮的柏油公路,還有一公裏路程。知史村的簡易公路是碎石土路,卻也寬闊,與主公路成“丁”字相交。碎石路兩邊,散落著康巴民居和圍欄、草場。走了沒多遠,發現隨大人一道送行的兩個康巴女孩中,那個穿白地起花短袖套長袖紗衣的女孩,使勁朝路邊一棟土樓小窗口搖手呼喊。那土樓像碉堡,一層沒開窗戶,在二樓麵對大路有個很窄的窗。兩個女孩的衣服都髒兮兮的,分不出是白是灰,穿迷彩上衣的那個,像調皮的小男孩連高原紅的臉都髒得如小花臉。但確實很可愛,令人心痛。一直像媽媽或老師牽著兩個小女孩的楊老師走了上來,我問孩子朝窗口叫什麼,說的藏語一句也聽不懂。楊老師倒是弄清楚了,叫窗口裏的小弟別下來,姐姐要去山裏幹活。原來那就是知史杜傑姨妹的家,吃飯前楊老師被小女孩邀到她家裏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