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呂洞賓飛劍斬黃龍(2 / 3)

先生見太尉焦躁,轉身便去。眾人趕來,隻見先生化陣清風而去。但見有幅白紙吊將下來,眾人拿白紙來見太尉,太尉打開看時,有四句言語道:

齋道欲求仙骨,及至我來不識。

要知貧道姓名,但看絹畫端的。

太尉教取恰才壞了的絹,再展開來看。不看時萬事全休,看了納頭便拜。見什麼來?正是:神仙不肯分明說,誤了閻浮世上人。

王太尉取汙了絹來看時,完然一幅全身呂洞賓,才信來的先生是神仙,悔之不及!將這幅仙畫送進入後宮,太後娘娘裱褙了,內府侍奉。王太尉奏過,將房屋宅子納還朝廷,伴當家人都散了,直到武當山出家。山中采藥,遭遇純陽真人,得度為仙。這是後話。

且說洞賓呂先生三年將滿限期,一人不曾度得,如之奈何?心中悶倦。隻得再在太虛頂上觀看青氣現處。隻見正南上有青氣一股,急駕雲頭望著青氣現處。約行兩個時辰,見青氣至近,喝聲住,喚:“此間山神安在?”風過處,山神現形。金盔金甲錦袍,手執著開山斧,躬身唱喏:“告上仙,有何法旨?”洞賓道:“下方青氣現處,是個什麼人家?”山神曰:“下界江西地麵,黃州黃龍山下有個公公,姓傅,法名永善,廣行陰福,累世積善。因此有青氣現。”洞賓曰:“速退。”

聚則成形,散則為氣。先生墜下雲來,直到黃龍山下傅家庭前,正見傅太公家齋僧。直至草堂上,見傅太公。先生曰:“結緣增福,開發道心。”太公曰:“先生少怪!老漢家齋僧不齋道。”洞賓曰:“齋官,儒釋道三教,從來總一家。”太公曰:“偏不敬你道門!你那道家說謊太多。”洞賓曰:“太公,那見俺道家說謊太多?”太公曰:“秦皇漢武,尚且被你道家捉弄,何況我等!”先生曰:“從頭至尾說,俺道家怎麼是捉弄秦皇漢武?”太公曰:“豈不聞白氏諷諫曰:海漫漫,直下無底傍無邊。雲濤雪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羽化為神仙。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采藥去。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不見蓬萊不肯歸,童男童女舟中老。徐福狂言多誑誕,上元太乙虛祈禱。君看驪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傅太公言畢,先生曰:“我道家說謊,你那佛門中有甚奇德處?”太公曰:“休言靈山活佛,且說俺黃龍山黃龍寺黃龍長老慧南禪師,講經說法,廣開方便之門;普度群生,接引菩提之路。說法如雲,度人如雨。法座下聽經聞法者,每日何止數千,盡皆歡喜。幾曾見你道門中闡揚道法,普度群生,隻獨吃自痾,因此不敬道門。”呂先生不聽,萬事全休;聽得時,怒氣填胸,問太公:“這和尚今日說法麼?”太公道:“一年四季不歇,何在乎今日!”呂先生不別太公,提了寶劍,徑上黃龍山來,與慧南長老鬥聖。誰勝誰贏?正是: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直恁甘忙!事皆前定,誰弱與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容他些子疏狂。

百年裏,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常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明月,簞紋展簾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卻才說不了,呂先生徑望黃龍山上來,尋那慧南長老。話中且說黃龍禪師擂動法鼓,鳴鍾擊磬,集眾上堂說法,正欲開口啟齒,隻見一陣風,有一道青氣撞將入來,直衝到法座下。長老見了,用目一觀,暗暗地叫聲苦:“魔障到了!”便把手中界尺,去桌上按住大眾道:“老僧今日不說法,不講經,有一轉語問你大眾,其中有答得的麼?”言未了,去那人叢裏走出那先生來道:“和尚,你快道來。”長老曰:

老僧今年膽大,黃龍山下紮寨。

袖中揚起金錘,打破三千世界。

先生嗬嗬大笑道:“和尚!前年不膽大,去年不膽大,明年亦不膽大,隻今年膽大!你再道來。”和尚言:“老僧今年膽大。”先生道:“住!貧道從來膽大,專會偷營劫寨。奪了袖中金錘,留下三千世界。”

眾人聽得,發一聲喊,好似一風撼折千竿竹,百萬軍中半夜潮。眾人道:“好個先生答得好!”長老拿界方按定,眾人肅靜。先生道:“和尚,這四句隻當引子,不算輸贏。我有一轉語,和你賭賽輸贏,不賭金珠富貴。”去背上拔出那口寶劍來,插在磚縫裏雙手拍著,眾人聽貧道說:“和尚贏,斬了小道;小道贏,要斬黃龍。”先生說罷,諕得人人失色,個個吃驚。隻見長老道:“你快道來!”先生言:

鐵牛耕地種金錢,石刻兒童把線穿。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

白頭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僧手指天。

休道此玄玄未盡,此玄玄內更無玄。

先生說罷,便回和尚:“答得麼?”黃龍道:“你再道來。”

先生道:“鐵牛耕地種金錢。”黃龍道:“住!”和尚言:

自有紅爐種玉錢,比先毫發不曾穿。

一粒能化三千界,大海須還納百川。

六月爐頭噴猛火,三冬水底納涼天。

誰知此禪真妙用,此禪禪內又生禪。

先生道:“和尚輸了,一粒化不得三千界。”黃龍道:“怎地說,近前來,老僧耳聾!”先生不知是計趲上法座邊,被黃龍一把捽住:“我問你:一粒化不得三千界,你一粒怎地藏世界?且論此一句。我且問你:半升鐺內煮山川,半升外在那裏?”先生無言可答。和尚道:“我的禪大合小,你的禪小合大。本欲斬你,佛門戒殺。饒你這一次!”手起一界尺,打得先生頭上一個疙瘩,通紅了臉。眾人一齊賀將起來。先生沒出豁,看著黃龍長老,大笑三聲,三搖頭,三拍手,拿了寶劍,入了鞘子,望外便走。眾人道:“輸了呀!”黃龍禪師按下界方:“大眾!老僧今日大難到了。不知明日如何?有一轉語曰:五五二十五,會打賀山鼓。黃龍山下看相撲,卻來這裏吃一賭。大地甜瓜徹底甜,生擦瓜兒連蒂苦。”

大眾,你道什麼三鼓掌,三搖頭,三聲大笑,作什麼生?咦!

本是醍醐味,番成毒藥仇。

今夜三更後,飛劍斬吾頭。

禪師道罷,眾人皆散。和尚下座入方丈,集眾道:“老僧今日對你們說,夜至三更,先生飛劍來斬老僧。老僧有神通,躲得過;神通小些,沒了頭。你眾僧各自小心。”眾僧合掌下跪:“長老慈悲,救度則個!”黃龍長老點頭。伸兩個指頭,言不數句,話不一席,救了一寺僧眾。正是:勸君莫結冤,冤深難解結。一日結成冤,千日解不徹。若將恩報冤,如湯去潑雪。若將冤報冤,如狼重見蠍。我見結冤人,盡被冤磨折。

黃龍長老道:“眾僧,牢關門戶,休點燈燭。各人裹頂頭巾,戴頂帽兒,躲此一夜,來日早見。”眾僧出方丈,自言自語:“今日也說法,明日也說法,說出這個禍來!一寺三百餘僧,有分切西瓜一般,都被切了頭去。”膽大的在寺裏,膽小的連夜走了。且說長老喚門公來。門公到麵前唱個喏。長老道:“近前來。”耳邊低低道了言語,門公領了法旨自去。天色已晚,鬧了黃龍寺中,半夜不安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