嬈兒憑借一手寫得和大小姐一模一樣的筆跡,被大小姐提拔成了二等的侍書丫頭。從此每日在先生授課的時候,嬈兒都守在書房外間隨時準備給大小姐秦素蓉和先生身邊伺候筆墨,不過所謂的外間不過是內室與主廳之間的置物台閣段而成的,嬈兒在外間的置物架後可以把先生講的話聽的一清二楚。而等到大小姐用完晚膳後,嬈兒在書房內伺候大小姐寫大字,抄詩文,並且在大小姐乏累的時候,為大小姐代筆完成剩餘的作業。不過這個秘密除了天知地知,就剩嬈兒和秦素蓉兩個人知,其他人可是都不知道的。所以即使嬈兒在寫字的時候,素蓉也隻是在書房的邊塌上小憩休息的,如此日複一日,兩個小姑娘單獨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不到兩個月,素蓉對這個一心幫自己減輕負擔的小丫頭可是相當信任和依仗了。有的時候字寫得太晚,素蓉就留嬈兒在芙蓉居主室的角房睡,嬈兒儼然成了侯府大小姐身邊的一號大丫鬟了。
素蓉很是喜歡嬈兒,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不單單是這個丫頭能幫自己完成作業,或者是她在書房伺候筆墨的時候總是安靜妥當,而是她覺得這個小丫頭很善解人意,從不見她手忙腳亂,但她不知不覺地就幫自己準備好了一切。比如每次上課的時候,發現自己所有書本都夾好了漂亮的葉脈和花瓣書簽,這樣她一下子就能翻到要講的內容;比如她給自己的毛筆潤的墨,總是不多也不少,就是自己最喜歡的濕潤狀態,這樣寫字的時候既不會滴墨也足夠順滑;還有嬈兒做的又軟又厚的棉花坐墊,可是讓素蓉的屁股少受了不罪。
雨嬈知道這一切要想長久,她必須取得素蓉的絕對信任。但她不能表現得太過乖張,因為沒有哪一個小姐會允許自己身邊的丫頭比自己更搶風頭,除了會寫字以外,她不能再表現出和其他小丫頭不同的地方。她隻是事事謹言慎行,在小事上更加留心,做到貼心少言。不過一切比她想得更加順利,不得不說,素蓉除了千金小姐的嬌氣和小女孩的任性脾氣意外,是個沒有什麼壞心的好主子,起碼對自己大部分時間是沒有刁難的,還總和自己說自己的小心思。
這樣平靜的時光緩緩又匆匆,劃過了冬春夏秋。晚間書房一次次的窗前剪燭,一打打墨染的宣紙,和院中的開了又謝的芙蓉花,歲月就這樣靜靜的過了四年。又是炎炎苦夏,隻有清晨時分是最舒適的時間。
偌大的侯府最偏西北角的一片竹林裏,迎著微微晨亮,伴著晶瑩的竹露,清顏綠衫,青絲墨染,裙帶飄飛,若仙若靈。晨光中的女子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玉手合攏,似筆走遊龍繪丹青,玉袖生風,流水行雲若鳳舞。十歲的嬈兒四年間每日晨曦從不停息的在這片竹林裏練舞,這也是嬈兒唯一可以不用刻意躬著身子低眉順目,可以完全伸展自己身體,感受青竹的氣息和晨曦的柔和的地方。這舞是嬈兒自己隨心而舞的,每個動作輾轉都飽含了一種特別的相思和孤寂。今天是七月初十,是爺爺葉駿的忌日,轉眼爺爺已逝這麼久了,前世迷迷茫茫來不及的一遭,初來重生的驚慌,爺爺的相依相伴,半山間的簡陋小院和清溪綠草,曾經的悲歡離合人間苦,曾經的紅顏凋零楚,曾經的天涯無路,累積一處,所有的所有全化此時的一抹柔情傲骨。
一舞畢,一顆如露微閃的淚珠兒順著女子的眼角緩緩滑落唇腮,微抬素腕輕輕地刮去了淚痕,嬈兒整理了裙衫,同時了收起了回悟,轉身準備回芙蓉居。轉身抬眸間,隻見一道水清色的身影如鬆挺立在竹林間,嬈兒從沒見過若此銳利又沉靜的麵孔,剛毅的麵頰上徐徐綻放著淨透的容光,嬈兒所有的命途流轉所孕育的全部迷蒙的傾往終於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明晰的形象。這一刻,嬈兒目瞪口呆,仿佛麵對的是這個世界。少年的鼻子高直筆挺,如同山的脊梁,細長的眼眸,泛著深幽如一潭如秋水般的眸波。誰也沒有開口,一切隨著朝陽緩緩升起,照進了竹林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