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挹香那夕在著梅花館安睡,心中想道:"我欲勘破紅塵,不能明告他們知道,隻得一個人私自瞞著了他們,踱了出去的了。"主意已定,次日便寫了三封信,寄與拜林、夢仙、仲英,無非與他們留書誌別的事情。又囑拜林早日替吟梅等完其姻事。過了數日,挹香帶了十幾兩銀子,自己去置辦了道袍道服、草帽涼鞋寄在人家,重歸家裏。又到梅花館來,恰巧五美俱在,挹香見他們不識不知,仍舊笑嘻嘻在著那裏,覺心中還有些對他們不起的念頭。想了一回,歎道:"既破情關,有何戀戀?"便攜了愛卿的手道:"如此天寒,何不多穿些衣服,你們自己都要保重,究竟我不能常替你們當心的。"說罷至房中,假意失手,把愛卿的菱花鏡兒打得粉碎,佯裝著急道:"愛姐,你的鏡兒被我打碎了,我替你去買一麵罷。"說著,大踏步而出。愛卿知是不祥,十分不樂。挹香出了梅花館,一徑向外邊而去。到了寄衣的人家,取了衣服,走至一個荒僻的所在,便卸去冠兒,換上草帽,脫去袍兒,易了一件百衲的道袍,撤去襪履,赤了一雙白足,登著雲遊的棕履。將那一套衣服置於荒僻,日後自有人來取去。不表。
再說挹香更換了道服,迤邐前行,思向武林進發。其時已是十二月的天氣,飄風發發,寒氣侵人。挹香易去貂襲,身穿布衲,又加赤了一雙腳,十分寒冷。因他看破世情,苦心求道,所以忍其寒冷,漠不關心。他也不乘船隻,一路上抄化些茶飯,或遇無村無店,他便於山坳枯廟中也會棲宿。隻要苦修得道,這個身子全然不去愛惜,正是:本來錦繡膏粱客,竟作雲遊方外人。
挹香在路已行了一月有餘。暮宿晨征,要向杭州進發,按下慢表。
再說家中,自從那日挹香出去了不見歸來,愛卿等猶道他在麗仙、雪琴這幾處,卻不在意。及至五六天不歸,五人鹹相驚訝,便命侍兒往麗仙、雪琴等幾處探聽,俱言從未到此。愛卿等方大悟道:"前日他叫我們自己保重,乃與我們分別之意。況且打破菱花,隱示難圓之兆。"琴音等聽了,一齊大哭起來道:"愛姐之言,一些不錯。為何他竟如此固執?如今不知往何處去了?"愛卿也大哭起來。早驚動了書房中三位公子,與著小蘭進來動問,方知父親避世之事。四人大哭起來,弄得愛卿等五人更加悲切。頃刻間,一堂慟哭,四座酸辛。吟梅哭了一回道:"父親此去不遠,待孩兒去尋了歸來可好?"愛卿道:"孩兒,你又來了。你父親有誌修行,棄凡絕世,你那裏去尋?況且你年紀又小,如何出外尋親?我想還是喚總管金忠去找尋。"吟梅遵了母親之命,立刻喚總管金忠,告知其事。金忠哭道:"少老爺呀少老爺,你何苦曆盡艱辛而不顧耶?"愛卿道:"總管,你快帶了眾家丁去找尋罷!"金忠領命,同了金龍、金虎、金福、金壽、金通、金寶、金喜、金慶八個家人,分頭追趕。誰知尋了半月之餘,竟無蹤跡,隻得回來覆命。苦得五美人幾不欲生。
吟梅見此情形,無奈強笑假歡,婉言勸慰,乃道:"父親既去,固是兒輩不孝,然亦無可如何。還望五位母親,不要悲切,日後或者重逢,亦未可曉。況我與弟妹三人,年紀俱小,要求母親撫養我們長大,一則踐父親昔日之言,二則孩兒們尚可得受訓誨。"愛卿聽了吟梅的話兒,倒也十分有理,便點點頭道:"孩兒之言不錯。"從此暗地裏自悲自切。每遇月夕花晨,時與四個姐妹思念挹香,盡心撫養吟梅等,以報他臨行之囑。過了一年,吟梅已十三歲了。是年又有春闈,愛卿便命吟梅進京去會試,吩咐總管金忠,同著琴童、劍兒二個書童,送吟梅進京應試。吾且住表。
再說挹香出外雲遊,已經三載。他自蘇至杭,一路抄化,所曆名山大川,俱供瞻仰,身子無拘無束,倒覺逍遙自在。所恨訪遍深山,竟未遇一個高隱之人。一日遊至天台山,瞻觀勝跡,果然別具清幽,較別處迥然異樣。暗想道:"如此名山,必有異人在內。"於是躡岩,穿重泉,行崎嶇,盤過了無數險峻之處。隻見中有一山,別饒幽趣,琪花瑤草,古柏蒼鬆。怪石崆峒,老猿叫月;怒峰突兀,野鶴唳雲。挹香見如此幽閑之所,不覺更加洗滌塵心,十分快活。於是又行五六裏,遠遠望見有兩個老者,在那裏弈棋為樂。挹香明知必非凡品,疾忙追趕上前,欲思相見。誰知那老者見挹香到來,便抽身起去。挹香見了,急急而奔,棕鞋落去,也不去尋,依舊追趕。不料山路崎嶇,山泉湧急,赤了一雙腳,行得更加慢了,便大叫道:"大仙慢走,容我金挹香一見!"正說間,覺得一陣清風,二仙不見。挹香驚訝不定,複前行。未數武,隻見山穀中腥風忽起,驀地裏跳出一隻斑斕猛虎,張開了血盆大口,望著挹香直撲過來。挹香俯首而歎道:"未遇仙人,先歸虎口。罷罷罷,虎嚇虎,你來吃了我去罷。"說著便迎上前來。卻也奇怪,那虎見挹香到來,一個斛鬥,又向別處去了。
挹香見虎去了,二仙不知所之,方才緩緩而行,欲思再尋仙跡。
行未裏許,忽逢一澗,對麵又是一山,比方才的愈加聳秀。挹香欲思過去,兩邊一望,卻無橋路可通。挹香見了大駭,幸得其時已是二月下旬,天氣溫暖,便寬去道袍,慢慢的走入澗中,用足探其深淺。卻喜那澗隻得二尺餘深,挹香便撩衣步入水中。可憐他是個王孫公子,並不知水性,行了兩步,兩足漸入泥濘,順著水一湧,竟立腳不牢,隻得複回澗邊。心中想道:"為什麼兩足到了澗中,竟是這般不由自主?"又想道:"方才不入虎口,就是此時葬於魚腹,也不過同一死耳,何必懼哉?"想罷,便將身跳入澗中。誰知這澗中間卻有三尺餘深,挹香立在澗中,隻露著兩隻肩臂,順著水兒飄流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