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吃寡醋挹香增懊惱 製美酒小素醉糊塗(1 / 3)

話說挹香宴賞中秋之後,終朝惆悵。那日正在書房,忽有人遞來一信,見上寫著"寓洞涇浜勝塘橋弄寄,名內具。"挹香一時忘杯,便問來人,那人道:"是過遠程師老爺之命寄來的。"挹香方知是青田之書,便賞了來人,拆開視之。書雲:挹香仁弟青及:前煩大馬巷代館之後,不晤芝儀,瞬經二載矣。山川間阻,鴻雁亦疏,念念。前聞我弟名標蕊榜,豔羨殊深,本擬到府恭賀,緣為疾病所磨,不克如願為歉。仆去年就館洞涇,幸敝居停亦風雅一流,頗相投契。又於是處立一彙城壇鬥會,同集者共有六人,每逢朔望,虔禮朝真玉鬥。暇則與敝居停飲酒圍棋,揪枰晝拂;聯詩分韻,箋牒夜摩。且仆又醫門溷跡,帶覽藥經;繪事經營,兼窮花稿。近又覓得天地人三元以及海島算法諸書,所以終日研求勾股弦開方,豎表杆以測高低,立八線以望遠近。故近著《勾股弦捷法》一本,約商處有用籌算,有用筆算,較之一掌金、畫地乘,更為簡便。暇時我弟可來一閱否?盼甚,望甚。

挹香看罷,暗暗稱讚道:"過青田真多能多藝人也。我正欲為父母保祈福壽,想既有彙誠壇鬥會,俟雙親壽誕之辰,可以虔禮朝真一部矣。"正說間,鄒拜林至,挹香接進書房。拜林道:"方才聞尊管說,有一人寄信到來,莫非又是那一位校書從良的信麼?"挹香道:"非也。"遂將信與拜林看了。拜林道:"勾股弦、籌算開方,我也久欲一習,聞得甚為便捷。今過青田著有《捷說》,幾時好去一借了。"挹香道:"好。"說了一回,挹香命擺酒,二人開懷暢飲。斯時正是九秋天氣,庭中菊花開得頻盛,挹香道:"林哥哥你看,這一種名蟹爪菊,那一種名西施菊,以此為題,頗費雙關之意。"拜林道:"如此,與你各吟一律何如?"挹香道:"可要拈卷?"拜林道:"我來做西施菊便了,何用拈卷。"挹香道:"如此我做蟹爪菊。"二人在席間略略構思,不一時兩律俱成,各把詩箋謄出。其詩雲:蟹瓜菊蕊開黃甲散金英,骨相離奇眼倍明。

彭澤疏花霜十裏,秋江舊夢月三更。

橫行老圃寒無力,怒攫西風夜有聲。

湖海客來同把玩,橙香酒熟費閑評。

西施菊西風蹂躪畫廊深,墮瓣渾無響音。

草榭飛香驚鹿走,霜恣倚水誤魚沉。

葉扶嫩綠愁顰黛,蕊孕嬌黃媚捧心。

一棹鏡湖秋載處,淡妝濃抹拓胸襟。

二人看罷,交讚不休。挹香道:"你詩細膩",拜林道"你詩圓渾",相稱讚了一回。二人直吃到杯盤狼藉,方才徹席,拜林辭去不表。

流光如駛,又是十月初旬了,楓林丹染,籬菊霜殘。挹香忽想出外一遊,信步至碧珠家,見兩個侍兒在那裏鬥草。挹香問道:"你家小姐在麼?"侍兒道:"小姐在內。金公子,你好久不來了。"挹香道:"正是。"便至裏邊。行到碧珠臥房,聽見裏麵唧唧噥噥似乎有人言語。走近紙窗格內一張,不覺十分不樂,見一人年約二十五六,身穿月白棉袍,銀黃背褡,頭帶寶藍心帽兒,足穿京式鑲鞋。最可怕者,麵似鍾離再世,凶眉猴眼,一口髭須,根根青起。兩隻招風大耳,與豬兒無殊。居然抱了碧珠,在膝兒上旖旎。

挹香不見猶可,一見了如此情形,不覺突然忿怒,心中不服,想道:"碧妹妹為何與那人並肩疊股,如此綢繆?"想到此,心中大為忿忿。原來挹香乃是一個達人君子,就是眾姐妹朝秦暮楚的事情,俱是漠不關心,意謂他們淪落煙花,未免有此勾當。隻要是才子佳人,他終不有拂酷拈酸之念。如今見了那人如此惡劣,如此醜陋,不禁妒意頻生,醋心陡起,意謂如此美人,不該與如此蠢物作伴。又想道:"這是鴇母不好,諒情他逼令相接,叫碧妹妹也無可如何。然而碧妹妹不該如此糊塗,隨他調戲。豈不知名花乍放,怎當蝶劣蜂頑;嫩蕊初舒,須顧雲粗雨暴。縱卷花之鯨浪雖狂,而蔭葉之鶯身宜穩也。"挹香輾轉難安,便到中堂咳了一聲嗽,碧珠連忙走出房來,看他慌慌張張的道:"你幾時來的?"挹香道:"才得到此,聞得這裏新來一位王伯操,所以特來一謁。"碧珠聽了"王伯操"三字,不覺臉泛芙蓉,低了頭道:"沒有什麼王伯操在此。"挹香聽了便笑道:"沒有王伯操,諒情他滾了,也就罷了。"碧珠道:"我房中在那裏收什箱籠,座頭都僭,我們可到西書房去坐罷。"挹香便佯說道:"我就要去的,倒是你房中坐坐罷。"碧珠道:"房中堆得曆亂,坐地俱沒有在那裏。"挹香尷尷尬尬的說道:"如此就是西書房去。"於是二人挽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