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挹香與月素同至園中,見牡丹開得十分華麗,花容嬌豔,不減洛陽春色。魏紫姚黃,嫣紅嫩綠,濕露迎風,盡屬可愛。
二人在花前對酌,直飲到金烏西墜,玉免東升。挹香對月素道:"如此名花,豈可無詩句酬之?"月素道:"酒澆塊壘,詩慰寂寥,正今夕之興。然須吸鬥酒,豪吟百篇,勿使李青蓮占美於前。"挹香道:"妹妹風流豪爽,不讓古人。"乃斟一巨觴,遞與月素道:"滿飲此杯,聊潤詩腸。妹請先吟,我當繼後。"月素接過,一吸而盡,道:"興到便吟,不分先後了。"因將《玉樓春》為題,即揮成一律。詩曰:魏紫姚黃品最珍,銷魂又見玉樓春。
楊妃新浴嬌無力,虢國承恩粉乍勻。
花不驕人真富貴,詩能名世亦天真。
沉香亭畔闌幹倚,絕代風流妙入神。
挹香聽月素吟畢,向花一笑,續成紅、紫二絕,高聲朗吟了一遍,遞與月素。月素接過一看,見上寫:
紅牡丹蹁躚舞態小亭東,占盡群葩一撚紅。
若使芳君能解語,小窗紙帳可春風。
紫牡丹迎風醉態欲魂銷,色借胭脂一點描。
濃豔本來瑤圃種,移來亭畔不勝嬌。
月素看畢,笑道:"君詩該罰三觴。"挹香嚷道:"有甚該罰?"月素道:"君詩雖佳,惜鍾情於花外,豈不要罰?"挹香笑道:"我豈吝此三觴而妨卿之意?但我於花月之間,實有深情,今對芳華,能無有書生狂態耶?"月素道:"牡丹雖已萌芽,還宜含容以待春風,豈可賦此情語。我恐感動花心,如趙師雄之妖梅,君亦不免。"時挹香已醉,聽見感動花心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道:"吳下癡生金挹香,今日相對名花,足慰狂生岑寂,真我知己。倘花宮無伴,即羅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酒一杯,聊與芳卿為壽。"祝畢,以酒灑花,醉歌不已。月素道,"君感慨太多,鍾情特甚,得無近顛狂者耶?"挹香道:"杜老有’見花即欲死’之句,穆宗有惜花置禦史之事,吾輩鍾情,能不寢饋於是花乎?"兩人相視而笑,俱覺酩酊。
月素因醉入內,挹香屏退侍兒,且不去睡,獨坐亭中,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月暗雲移,星橫鬥轉。
忽覺微風拂體,香氣依人,挹香諦視之,見一垂髫女子,淡妝靚服,且卻且前,在花陰之下。
挹香喜溢眉宇,忙上前深深一揖道:"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家仙女,何由深夜至此?"隻見那女子低鬟微笑,半啟朱唇,嚦嚦鶯聲的說道:"君不問妾,妾亦不敢言。妾實非人,乃牡丹花神也。感君贈詩灌酒,不勝鍾情,故特輕造以鳴謝耳!"挹香道:"適與契友對花小飲,偶爾成吟,驚動芳卿,竟辱臨雲謝,仆何敢當。"一麵說,一麵在月光之下偷覷那女子,嫋嫋如風扶嫩柳,輕盈如不勝其衣,芳氣襲人,不覺靡然心醉。乃逼近一步,笑道:"既蒙芳卿賜顧,必然慰我岑寂,何竟一無所言耶?"女子道:"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不敢遽言。今既夜靜,諒必不妨,妾當以實相告。妾為愛才如命,方才聞君佳句中有解語之詞,雖近輕佻,卻頗風雅。妾因窺君之貌與此詩相似,不覺感動中懷,故不避自薦,來踐春風之約耳。"挹香狂喜道:"誰知拙作竟成司馬琴心,我金挹香豔福仙福,何其一齊修來。今夕得感芳卿之高意,但此間露重衣單,請入亭內談心。"遂攜手同回環翠亭,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已覺搖曳心旌。因笑道:"夜將午矣,莫再因循。"女子微笑不答。挹香正欲求歡,忽聞月素命侍兒催挹香歸房。女子聽了,便起身告辭。挹香疾忙趕上,欲思挽留,不料失足一跌,忽然驚覺,卻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