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庶之傾力相救過的第二個人,是一位年輕的同行。那年他到新疆以後與那位同行去喀什寫生,到烏恰縣後,縣委給他倆一人備了一匹馬,可那位同行不諳馬道,剛一跨上馬背,那馬猛地一躍將他掀了下來,而一隻腳卻還在腳鐙上套著,那馬驚了一般狂奔起來,在一條布滿石子的路上生生拖了一二裏路才停下,徐庶之與牧民們慌忙追過去,那位同行已經奄奄一息,渾身上下已是傷痕累累了。可當時那個僅有幾十戶人家的烏恰縣城沒有一位醫生,也沒有任何藥品,若是將受傷的同行用汽車送回烏市,需要顛簸七天時間,誰見了都說到不了就會命歸黃泉的。徐庶之隻好跟牧民們下溝上山采集草藥給那位同行治傷,三天以後那位同行醒過來了,但根本不能動彈,在那以後的一個多月裏,吃喝拉撒全是徐庶之一人侍候,也不知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盡管他在那些日子裏沒能動過畫筆,但在他的精心護理下那位同行竟然奇跡般地活了過來,至今這兩位患難之交的老人碰到一起,還要情不自禁地擁抱拍打。
那徐庶之救助過的第三個人,是他那年下放北疆精河勞動時認識的一位幹部。那是在一九六七年臘月二十九日,他住在烏魯木齊北郊一間小屋裏,當時“文革”武鬥正盛,時時都能聽到有槍炮聲響起。那天下午他收到了那位下鄉幹部的來信,苦述他所在的單位幾個月沒發工資了,家中無錢無糧,年關難過。那天晚上徐庶之徹夜未眠,最後與善良的妻子商量後,在大年三十清晨五點多鍾,外麵還是黑漆漆的,他懷揣著30元錢,急匆匆地走進了冷槍冷炮橫飛的大街上,很快便繞出了城,再越過四條溝翻過四道梁,才趕到了那位幹部的家裏。這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那位幹部開門見到他,竟然驚訝得一句話說不出來,手裏緊緊攥著遞過來的三十元錢,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落。那個年代,那個夜晚,那個氛圍,沒有頑強的意誌和善良的美德誰肯冒生命危險去送錢啊。如今那位已經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的受惠人,提起那年三十早晨發生在他身邊的往事,依然感動得連連說:“老徐真是個好人啊。”
這裏,我們還要說的是,當年那位冷落了徐庶之的鄉間老畫家可能這樣意識,如果麵前這位少年有才氣又有力量,便自然會闖出自己的繪畫天地,根本用不著絮絮叨叨的說教。但他一定沒有想到麵前這位少年在許多年以後,會成為中國書畫界一位頗具影響的畫家,成為一名創造了西域畫派和西域畫風的藝術大家。而那位深諳此道,對中國藝術頗有研究的意大利電視台的記者伊·菲奧雷對此是清楚的,當他接連在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城樓、北京飯店、西苑飯店、釣魚台國賓館見到徐庶之的作品,便被那洋溢著獨特民族風情的作品給迷醉了,他到處尋覓這些作品的主人,當他終於在烏魯木齊西郊一所簡樸的小院裏見到我們這位主人公的時候,便一把握住那隻握慣了毛筆的手,真誠地要求專題采訪拍攝這位具有傳奇色彩的西域畫家。那一次,那位意大利記者算是一飽眼福了,見到了畫家多年來創作的一係列具有代表性的力作,那精彩紛呈的西域風情把那個來自羅馬古城的青年陶醉得拍了可供好幾部電視片選擇的鏡頭,後來那部專題片在意大利電視台播出後,引起了意想不到的反響,被評為意大利八三年度最佳專題片。記者來信告訴畫家,很多單位都表示想在適當的時候邀請徐庶之到西方藝術薈萃的羅馬古城舉辦繪畫展覽。
然而未等那位意大利記者邀請,澳大利亞藝術公司的董事長看到那部片子和徐庶之的作品後,力勸他先訪澳大利亞。那年九月徐庶之偕夫人登上了去悉尼的飛機,在那充滿現代藝術色彩的悉尼歌劇院外邊和那田園風光濃鬱的澳洲牧場,他將藝術的觸角伸向了異域他鄉,居然創作了許多幅具有現代色彩的中國畫。在悉尼城市藝術學院舉辦的中國畫技法與發展的講座上,聽眾是來自世界各國的青年學者,對這位來自中國西部的老畫家給予了熱烈的歡迎,講座結束以後,學員們紛紛擁上前來請他簽名留念。在那裏為他準備的生活條件是相當好了,他完全可以在那兒長久地住下去,但徐庶之知道自己藝術的根在中國,在中國的西域,因此他僅僅住了四個月以後,便回到了魂牽夢繞的烏魯木齊,一下飛機他就體會到一種親切的感覺,連那空氣也覺得甜膩膩的。隨後他稍作安頓,便撲進了那碧綠蒼翠的阿爾泰高原,兩個月以後居然帶回來與年輕時一樣豐厚的素材。但他還是感覺自己年齡大了,便毅然辭掉了新疆畫院院長的職務,但是他的藝術生命卻還是那麼年輕,每天都有精美的藝術作品從他手裏誕生。一位資深評論家在讀過徐庶之表現西域風情的作品後評價道:中國畫在近代,表現西域題材者極為鮮見,趙望雲可謂是一位先驅者,但用中國畫筆墨表現西域題材較為充分而藝術風格趨於完善者當推徐庶之。一九九三年,當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沈鵬在中央美術館看完徐庶之的畫展後,也欣喜地寫道:“徐庶之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與長安畫派有著密切的聯係,但又形成了自己的藝術語言。”
在他的畫室裏,這位慈眉善目的老畫家深沉地對我們講,他這一生,對其影響最大的有兩個人,一位是敬愛的趙望雲老師,一位便是故鄉小鎮上那位孤傲的老畫家了。遺憾的是他至今也沒能打聽到那位老畫家的尊姓大名,唯有老畫家的形象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裏,冷峻地伴隨著他的藝術生涯。
1995年11月12日於虛靜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