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煤核(2 / 2)

母親是解放腳,這場合常常擠不進去,隻好鼓勵我鑽到裏邊,待撿得差不多了,幫我把臉盆遞出來遞進去。似乎那時我最大的奢望就是多撿煤核,而且我幾乎有了這種感覺,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業也不會比撿煤核有味了。後來我與母親在三家合用的廚房角上,用磚圍了一個“壩”,將煤核全倒了進去,很快便也冒出尖來;鄰居誰家來了客人火上不來,便會到我家來討些煤核去。對於這種慈善“事業”,我總不很情願,但母親卻很大方,人家將我們一顆顆撿回來的煤核拿夠了,臨走母親還要說不夠再來啊。

那個主席台在街坊眾人的翻騰下,工期一拖再拖,終於來了幾位頭麵人物,發出“指示”禁止再撿了,而且留了些人守在煤渣周圍,用石滾將台麵夯實了,又眼巴巴看人家在上麵又倒了許多卡車黃土,再用壓路機碾平了。從此便在我們嬉鬧的足球場上多了一個用黃土和煤渣壘成的台子,從此什麼派便開始在這兒集會聲討,真真浩浩蕩蕩地熱鬧了一番。

然而,沒過多日,就有人在那木樁稀疏處用小鐵鏟掏了許多小洞,裏邊的黃土掏出來了煤渣也掏出來了。隻要天色晴朗就會有人守在洞口撿煤核,本來我也躍躍欲試想去占據一個位置的,但母親堅決不讓去,說那台子建成了我們再去撿就有被人“戴帽子”的危險,我便隻好眼睜睜瞧著別人一盆一盆往家裏端煤核,瞅得久了我真恨不得用什麼什物把這個煤渣堆挪到我們家裏來。

好像廠裏也再沒用那個台子,也沒人管束街坊裏的“破壞”行為,於是便有那膽壯的帶上鋤頭,挖開台麵,呼朋喚友擁到上麵撿起來,那個台麵於是便有了幾個大坑。終於鬧得實在不像樣子了,來了些人將那台麵收拾了一番,並在旁邊的立柱上貼了一張禁止破壞的告示,便再無人敢大張旗鼓地在那兒掏洞撿煤核了。

也不知何時,關中的一條地裂縫伸到這裏,主席台旁邊突然在什麼時辰陷進去一個挺闊挺深的大坑。令人驚異的是,人們用推土機將那煤渣台子推進坑裏,煤渣下邊竟還是稀疏的草坪,一場新雨後那神奇的綠竟像魔術一樣舒展開了,你牽我扯,綠在一起。然而更令我欣喜的是,那堆放了多年的爐渣,煤核依然多得驚人,隨手抓來也會有五六顆。更讓我疑惑的是,那爐渣堆一連數日靜悄悄的,滿街坊沒有一個人對煤核產生熱情,這使我不由得多了一種沉沉的憂慮。終於有一天,那兒出現了一位撿煤核的人,我幾乎驚奇地跑過去,想搜尋點什麼練練筆頭的,走近了才察覺那竟是位略帶殘疾的老人。

我怔住了,直覺得像遺失了什麼珍寶,心裏空蕩蕩的。然而我忽然想到,我怎麼總是盯著別人,怎麼就沒想到我也應該來這兒撿煤核的啊!

1995年元月6日於寧靜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