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誘惑
一
一早到機場,從錦都飛到杭州,再到莫幹山路“之江飯店”。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魯麗實在有些疲倦。老同學見麵的興奮和激動,已如潮浪漸次退去。她想抓緊時間小憩。下午3點,同學聯誼會正式召開。
她啟動中央空調,清爽的冷氣,頓時從風口緩緩吹出。倒在鬆軟的席夢思床上,她的雙腿連踢幾下,高跟皮鞋立刻飛遠。她懶懶地側過身,想盡快入睡。可是,一合上眼睛,失望就像幽靈纏著她:他呢,怎麼沒來?……
兩個多月前,李明紅來電話,說留在杭州的幾個同學,正在籌備同學聯誼會,8月中旬相約杭州。畢業後,李明紅分在重慶,同魯麗偶有聯係。
“想想,1982年大學畢業,一晃,15年過去了,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你一定要參加,一定!”李明紅叮嚀。
“會去多少人?”魯麗試探著問。
“基本都參加。”李明紅背出一大串同學。其中,有那個令她一聽就心跳異常的名字。
“我盡量去。”她表麵平靜,內心卻翻江倒海。
在浙江醫科大學讀書時,她與他——同班同學聶勁鬆,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畢業回錦都,她把這段傷痛深藏心裏,對誰也沒講過,甚至父母、丈夫也從不知曉。十多年來,她相夫教子,每天忙碌在醫院和家庭,沒有精力也不願去揭開這層傷疤。前年,丈夫患肝癌去世後,也許是孤獨,也許是懷舊,她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這次來杭州參加同學會,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見他。昨夜,沉浸在過去的回憶和見麵的遐想裏,她一直沒睡好。
想著,睡意越來越遠,她索性下床,去衛生間洗澡。暖暖的水流,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流淌,“嘩嘩”的水聲,像在歡快地歌唱。隨著身體的舒潔和愜意,要強和自尊又回到她身上。“他來不來,與我有啥關係?”她嘲弄地問自己。她用水反複衝滌胸部,似乎要把那些迷惘的記憶蕩得一幹二淨。
洗完澡,她穿上自己帶來的睡衣,對著梳妝鏡細細打扮。眼前這張臉,還是那白皙的肌膚,秀美的鼻梁和嘴唇,黑幽幽的瞳孔;眼角,仍然細膩柔嫩,沒有半絲皺紋——十幾年的風霜,仿佛沒在上麵留下痕跡。她驕傲地端詳自己,不由生出高高在上的自信。剛才那幾個女同學,雖然精心塗唇描眉,但是與她一比,就像老了許多。難怪,發起這次聯誼會的王啟誌——杭州一家藥業連鎖公司老板,見到她就驚詫地張大嘴巴:“係花就是係花,還是這麼靚麗!”
她拉開行李箱,挑出一件藕荷色蝙蝠袖襯衣,一條墨綠色長裙。換上衣服,她對著鏡子,細心地撫撫頭發,邁著碎步,不快不慢地走出房間。
小會議室裏,已經坐著二十多個天南海北來的同學。進門,魯麗一眼看見,聶勁鬆站在窗前,正與幾個同學聊著。還是那一米七八的個子、魁偉得像坐小山的身段,在哪裏,都能一下抓住人的眼光。“他來了。來了!”魯麗一陣驚喜,瞬間又漫出怨氣:“到了,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她熱情地與其他同學寒暄,裝做沒有看見他。聽到她的聲音,聶勁鬆轉過頭,興奮地凝望著她。她矜持地掉開目光,與王啟誌大聲說笑。
聯誼會開始了,王啟誌充滿激情地回憶大學生活,感歎轉瞬即逝的青春,說起今天相聚的不易。聽著聽著,魯麗的心漸漸飄遠,不自禁地想起往事……
魯麗愛上聶勁鬆,不僅因為他高大英俊,是足球場上的中鋒,也不僅因為他學習刻苦,待人真誠豪爽,還因為一件不為人知的小事。
一次,班上同學去靈隱寺玩。魯麗喜歡攝影,是學校攝影社成員。她帶著自己的海鷗4C相機,不停地幫同學照相。飛來峰前,她想留影紀念。不巧,同學要麼在嶙峋的怪石上攀爬,要麼在冷泉亭上休息。隻有聶勁鬆,傻乎乎地站在一邊。她叫聶勁鬆幫她照相。
“我不會,從沒用過相機。”聶勁鬆推辭。
“我教你,比踢足球容易。”魯麗拿著相機,耐心地給他做示範,怎樣把人放進取景框,怎樣按快門。
“我笨手笨腳,別把相機搞壞了。”聶勁鬆雙手蒲扇樣地晃著,就是不接相機。直到魯麗生氣地冷下臉,他才戰戰兢兢地拿過相機,勉強照了幾張。晚上,躲在寢室裏,窗簾遮得密密實實,用紅布將電燈套上,魯麗自己衝洗相片。顯影出來,挾著濕漉漉的照片一看,她不由大為惱怒。聶勁鬆幫她照的幾張,不是麵部模糊,就是人是斜的,有一張,甚至頭也沒有,好像大半邊屍體立在那裏。第二天,她找到聶勁鬆,生氣地把相片向桌上一丟:“你看,照的啥東西?”
聶勁鬆捏著相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訥訥地道歉。
幾個同學說著風涼話,幸災樂禍地大笑。
十多天後,聶勁鬆主動找到魯麗,摸出一個膠卷:“我們再去靈隱寺,我保證給你照好。”
“你?”魯麗不相信地一挑眼睛。
“對。我天天都在學攝影知識。”聶勁鬆認真地說。為了證明自己,他隨口說起光圈、快門、曝光、焦距等。原來,那天以後,聶勁鬆下決心學會攝影。他天天晚上到圖書館,囫圇吞棗一樣,讀了好幾本攝影書籍,還做了幾千字筆記。
魯麗心裏,霎時蕩開感動的漣漪,幾乎不假思索地愛上他。就為照廢幾張相片,天天去圖書館看書,還記筆記,這是何等的真誠實在!而且她清楚,聶勁鬆來自煙台農村,家庭相當困難。平時他在食堂打飯,專挑最便宜的菜,有時,吃個饅頭算一頓。這個膠卷,又要花掉他幾天的生活費。
“好,看看你的技術。”魯麗嬌嗔地一推他。
由於魯麗主動,他們很快相愛了。聶勁鬆大魯麗三歲,恢複高考進大學時,已經26歲。他對魯麗,既有戀人的激情和溫柔,又有父兄般的關心和體貼。學校離西湖不遠,走路20分鍾左右。柳浪聞鶯前,孤山下,蘇堤上,到處都有他倆相依相偎的影子。一次,去紹興遊玩,他們終於將自己交給對方……
“魯麗!——”誰在喊。她一驚,思緒被打斷,惶然地抬起頭。
“想啥,那麼出神?該你介紹自己了。”李明紅好笑地提醒。
“哦。”魯麗鎮靜下來,輕輕地一拂額前的發絲,含笑起身:“學校出來,我分到錦都兒童醫院,一直工作至今。畢業第二年,我結了婚。現在,兒子13歲,讀初一。”
“這麼簡單?職稱、職務、收入、婚外戀、老公……”王啟誌打趣地問。李明紅慌忙一碰他,製止他說下去。中午,李明紅悄悄給他講過,魯麗丈夫已經去世。
王啟誌尷尬地點點頭:“下麵該誰了?接著說。”
魯麗淡定地笑著,似乎不經意地一掃聶勁鬆。他紋絲不動地坐著;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正探詢地注視著她。
二
晚飯一共三桌。不知無心還是有意,李明紅將魯麗和聶勁鬆安排在同桌。他倆對麵坐著,眼光剛一觸到,又窘澀地閃開。大家知道,他們曾經愛得死去活來,後來又突然分開——為了避免難堪,都謹慎地不去觸起他倆往事。
李明紅環視著典雅的宴會廳,打量著叫花雞、醬鴨、西湖醋魚等地方特色菜,羨慕地問:“這個賓館不錯,收費一定很貴?”
“當然。這是省政府下屬酒店,在我們杭州大大有名。不是王總有關係,不容易訂到。”一個杭州同學插話。
“本來,我想安排在延安路一帶,離醫大近一點兒,也有懷舊的意思。可是,大賓館會議多,小飯店設施差。想來想去,幹脆到這裏。環境不錯,離西湖也不算太遠。”王啟誌解釋道,話頭一轉:“哦,你們聽說沒有,醫大要合並進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