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子,你答應了的啊?”我絕望地叫道。
“我是答應過。”他理直氣壯地說:“不過,我哪知道,甲方會拖我的工程款?”
這時,他的大哥大響了。我坐在他對麵,勉強能夠聽到電話裏的聲音,一個年輕女人撒著嬌,好像在說啥美容店。
“就五萬元錢嘛,又不是好大的事,我給你就是了。”他曖昧地笑著,聲音放得軟軟的。突然,他醒悟到我還在旁邊,立刻哭喪著臉,裝得焦頭爛額地說:“不過,我這陣一分錢都沒得。工人工資欠那麼多,我表弟找我借兩千元,我都拿不出來,哪來錢給你?”
電話那頭,年輕女人生氣了,氣勢洶洶地罵起來。“好,好,見麵給你解釋。”他忙不迭地壓了電話,一臉愁容地對我說:“我欠人家賬,又在催。”
我不想再看他演戲,狠狠地瞪他幾眼,轉身就走。後來,我姨妹知道了,幫我東借西借,總算湊齊房改款,把錢交給廠裏。今天,為感謝我姨妹一家,我在這裏請她們吃飯。
“錢,不是萬能的。離開錢,又萬萬不能。你看,你們兩個,一個拿著價值兩三萬的大哥大,一個有廠長書記陪著吃飯。我呢,窮工人一個。錢,我是借到了,咋還?拿啥還?我打算去東郊夜市擺地攤,拚死拚活,也要把賬還了。唉,雖然是同學,命運大不一樣啊!你們還說我過得悠閑?”秦家能憤憤地出口長氣:“你們沒有嚐過窮的滋味。像我那個表哥,出入高檔酒樓,穿名牌,臂上吊個小女孩,指縫漏點兒,就能幫我大忙。”
“話也不能這樣說。”申平原接上話,臉上浮著苦澀僵硬的笑容:“你表哥不願借錢給你,在外麵找了女人等,我相信都是真的。但是,表麵這樣,背後的酸甜苦辣,可能一言難盡!今天我在這裏請客,是請我妻子的堂兄,建委一個處長。為啥請他,說來也是一肚皮苦水。好在不是外人,我講給你們聽。你們說,我該咋辦?”
從1984年搞裝飾部開始,這一行,我整整搞了八年,在錦都,算是元老級人物。雲南支邊回來,我進了工藝美術廠當工人。累死累活,就掙那麼幾十元錢。電大中文專業一讀完,我幹脆把工作辭了,一個人闖。這麼多年,錢我掙得不少,也的確沒有為三五千元皺過眉頭。可錢呢,請客送禮加回扣,大半都用出去了。我一直沒有想通,到底我在為自己掙錢,還是在替別人掙錢?
開始起步,全靠我妻子的堂兄幫忙。他幫我拉了不少客戶。妻子也對我相當關心。有時在裝修現場,沒法回家吃飯,她把飯送到我手上,陪我忙完事,再一起回去。
這兩年,公司賺了錢,我妻子也漸漸變了。她辭了工作,說是要做全職太太,好好照顧我。其實,她天天沉迷在麻將中。早上我出門上班,她還在睡覺,一般要睡到中午;飯後,就出去打麻將,打一場麻將,輸贏起碼一兩千元。家裏的事,包括檢查兒子作業等,通統交給保姆。半夜三更她回來時,我累了一天,已經睡著了。我們住在一個房間,睡在一張床上,竟然找不到多少說話的機會,奇怪吧?有幾次,公司業務不順利,外麵欠款收不到,眼看麵臨無米之炊,我又壓抑又苦悶,想對她談談。剛開口談到公司的困境,她就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
“哪有那麼好當的老板?錢收不到,你去收就是。給我說,起啥作用?”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頓時潑滅我所有的興致。其實,我隻是想像創業初期那樣,對她傾訴我的苦惱;得到幾句安慰話後,我又會充滿熱情和力量,去征服橫在麵前的艱難險阻。說不清從哪個時候開始,我同妻子漸漸生疏起來,彼此都像可有可無。夫妻感情就像捧在手上的水,一滴一滴的,不知不覺地從指縫間流失。
這時,一個女人闖進我的生活。她叫葉思琴,我們公司招聘的客戶部經理,巴中人,大學畢業生,23歲。她模樣長得一般,眼睛卻很漂亮。對了,我們浣花中學一班,有個女生叫寧蘋,你們還記不記得?1969年學校文藝演出,我演“白毛女”中的大春,她演喜兒,所以印象很深。小葉的眼睛長得像寧蘋,泉水般清澈,眼睛水汪汪的。小葉工作勤懇、努力,很快成為我的得力助手。天天接觸,時間一長,我們不知不覺地生出感情。有時我甚至感到,我每天去上班,為的就是能夠看見她。同樣,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所以這麼充滿熱情地工作,並不是貪圖那點工資,更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因為我。你們不要賊兮兮地笑,我不是在講一個俗豔的故事,我是真的愛她,從未有過地愛她。做生意這麼多年,陪客戶,也進過歌廳酒吧,去過按摩桑拿。不過,我從沒拈花惹草。但對小葉,我真的動了感情。一次,去樂山談業務,晚上,我們住在一起了。這一切都發生得非常自然,就像黑夜過去,太陽必然升起。
沒多久,我給她租了一套房子,買了家具、電器等。我挖空心思地編造各種借口,經常不回家,晚上同她在一起。我倆扮演著雙重角色:白天在公司,我是老板,她是下屬;夜裏,我們是難舍難分的愛人。那段時間,我覺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真願人生就此凝固,永遠如此。
哪知,最美的東西都是短暫的。曇花美吧,可花期極短。不知怎麼,妻子聽說我同小葉的事。她根本不相信我的辯解,說這種事太多,一抓就是一大把。
“我給你兩條路。一條,立即辭退小葉,不準同她再有任何來往;另一條,我們離婚,照股份分割公司。”妻子盛氣淩人地對我宣布。
注冊公司時,考慮到要他堂兄幫忙,妻子占90%股份,我占10%。如果照這個比例分割,我等於失去公司,白幹了八年。不過,要我同小葉分開,我又舍不得。對她,我是真感情啊!迫於無奈,我表麵辭退小葉,暗地裏,依舊與她密切往來。我需要時間考慮,到底該怎麼辦?
哪知,更倒黴的事發生了。十多天前,小葉告訴我,她懷孕了。我叫她做人流,她死活不幹,說哪怕與我分開,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這是我同她愛情的結晶。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天地像在旋轉,而我不過像狂風中的一片枯葉,根本無法左右命運,不知道會怎樣飄零。
今天來這裏,是妻子堂兄約我,除了勸和我們家庭,順帶談一筆裝修業務。
我曾經認為,我比較優秀,也算半個成功男人。現在,這些感情糾葛壓著我,連靈魂都變得灰溜溜的。與妻子離婚,公司沒了。與小葉分手,我又實實在在地愛她。何況,她懷著孩子,真生下來,我又怎麼辦?這些事對精神的殺傷力,不是有幾個錢就能解決的。說句真心話,我羨慕宿遷,輕輕鬆鬆地在機關上班,隻有權力,沒有壓力。唉,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搞裝飾公司,不該拚死拚活地隻想著掙錢。開頭錯了,一切都跟著錯下去。
“那,你到底咋辦?”秦家能著急地問。
“要是我清楚,還問你們幹啥?我喜歡女兒。現在,我隻有兒子。要是小葉——不說了,他媽的,提起就頭痛。”申平原煩躁不已地大口喝酒,苦悶地抽煙,仿佛喝著、抽著不盡的痛苦。
“這種事的確麻煩。我建議,你盡量說服小葉,給些補償,讓她把孩子做了,再果斷地分開。”宿遷思索著說。
“可是,我的確喜歡她啊!”申平原憤憤地叫起來。
“那就沒法了。事已至此,你必須要做抉擇。”宿遷無奈地笑笑:“至於我,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最近遇到一件事,就讓我無比苦惱。今天,起重設備廠請我吃飯,也與這件事有關……”宿遷慢條斯理地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