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當後,杭航帶上辦公室小趙,與左富澤再飛北海。通過小唐的渠道,他在屋仔村租了一幢兩樓一底房子,辦公兼住處。屋仔村位於北部灣路與北海大道之間,它在北海房地產界的地位,猶如金庸小說中的黑木崖、光明頂。大多來北海搞項目的,都在屋仔村安營紮寨。最多的時候,這裏一家挨一家,擠著上千個房地產公司。小區內賣水果、開雜貨店、賣牛腩粉的小販,成天談的也是怎麼倒地。左富澤的辦事處也在屋仔村,離杭航租的房子不遠。賡即,杭航開了銀行賬號,刻了辦事處公章,通知廠裏先彙兩百萬來。為了辦事方便,他叫小唐幫他買了一輛走私的本田裏程轎車,牌照等包完共30萬元。
他們順利地簽下修路及土地補償協議,交了三百萬元保證金。但是,一晃一個月過去了,重點辦應該交割的補償土地紅線圖卻遲遲沒有下落。左富澤與杭航三天兩頭找賈副主任,他一會說規劃還沒最後落實,一會說紅線圖還有變動,反正拖著。
杭航坐不住了,再這麼下去,三個月的開工期轉眼即到,拿什麼資金修路?他要廠裏再彙三百萬。他又給陳笑波掛電話,要經委籌集三百萬。他找左富澤商量,要他不管通過什麼辦法,盡快拿到紅線圖。“該想的法子,我已經想了。昨晚,我還單獨約賈副主任喝酒,答應給他一百萬。他不說要,也不說不要,含含混混,叫我們再等幾天。重點辦主任由市政府秘書長掛名,實權掌握在姓賈的手上。他不鬆口,我真的沒法。”左富澤愁眉苦臉地說。
杭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下一步怎麼辦。
這段時間,由於準備修路,杭航與北方設計院接觸較多。池雪兒是這個項目的主管工程師,提出過不少降低成本的建議。看到杭航心事重重,她笑吟吟地問:“怎麼,價值的證明還沒開始,就遇到波折了?”
杭航不想隱瞞,如實講出苦惱。
“楊子榮到威虎山,要有聯絡圖。我們杭總到北海,也不能缺少密碼本啊!”池雪兒抿嘴一笑:“富麗華在茶亭路。酒店出來不遠,東海路上坡右邊,有間小店,叫‘盛世南珠專賣店’,老板姓陸。你去那家小店買珍珠。你要裝作為難,說給人送禮,不知買哪種合適。如果老板問你,你直言相告,說修海星大道,紅線圖沒下來,你們準備買珍珠送給賈副主任。老板推薦你買什麼,你就買什麼,不要還價。然後,你們把珍珠給姓賈的送去,我保證……”池雪兒似笑非笑地不說了。
“有這種事?”各種送禮行賄的方式,杭航知道不少,但這種送法,太新鮮。
“信不信隨你。”池雪兒輕描淡寫道。
“如果上當咋辦?”左富澤根本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珍珠店,居然能跟賈副主任扯上關係。迫於無計可施,杭航又堅持要試,他隻得同意。
一切都被池雪兒言中。他們花了一百一十萬元,買了四顆直徑一公分左右的“合浦南珠”,然後由左富澤連著精美的包裝盒,悄悄送到賈副主任手上。賈副主任略加推辭,收下了。第二天,他親自掛電話,說他們運氣太好了,紅線圖下來了,叫去拿。
“這個姓池的女人,有些鬼名堂。杭總,我是挖地球的出身,大老粗,玩不來深沉,人家把我打不上眼。你把她搞定算了。說不準,哪天她能幫大忙。”左富澤賊賊地笑道。
“不要亂說,我們隻是工作關係。”杭航正色地說,心裏,卻對池雪兒充滿感激。
四
拿到紅線圖,杭航給池雪兒掛電話,說為了表示謝意,想請她吃頓便飯。
“我隻是隨便說說,沒幫忙。吃飯可以,時間、地點得由我選。”池雪兒聽說紅線圖下來了,也有些高興。
“好!”
“那就明天吧,去潿州島。”池雪兒說。他們約好,明天一早,杭航去接她,坐船去潿州島,下午返回。
剛放下電話,左富澤又來電話,說錦都一家銀行行長明天到北海,專程考察修路項目,要杭航放下所有事,全程接待。
“我剛約了池工,說要感激她……”杭航很為難。
“那就隻有我吃虧了,我陪男人,你陪女人。”左富澤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不過,你別怪我錢花多了啊!用兩萬,你要出一萬。人家行長說了,想在銀灘過夜。”
杭航清雋的臉上,現出憎惡的神情,應付幾句便把電話壓了。他知道在銀灘過夜的含意。一到下午,銀灘沙灘上,便出現一個個帳篷旅館。身穿泳裝的嬌豔女郎,搔首弄姿地在海邊拉客。剛來時,小唐幾次想給他安排這個節目,他都拒絕了。後來,他帶來的小趙——既給他當司機,又兼著辦些雜事,跟著小唐去銀灘鬼混。他聽說後,狠狠地教訓了小趙一頓。
第二天一早,按照約定時間,杭航叫小趙開車,去接池雪兒,然後把他倆送到碼頭。
無垠的海麵,涇渭分明地分成兩種顏色:近海是蔚藍色的,波光瀲灩,像一麵碩大無比的鏡子,映著天上的藍天白雲;遠海墨綠、深沉,仿佛藏著無盡的神秘。水天交接處,閃跳著金燦燦的朝霞。快艇斬浪飛馳,劃出兩道激濺的水浪。
“太美了!”杭航讚道。到北海後,這是他第一次出海。
“的確美。不過,美與醜總是對立的。比如,”池雪兒若有所思地指著艙外的朝陽:“沒有經曆過黑暗,又怎能體會陽光的燦爛。”
杭航沒有答話,也無從回答。他感到,表麵看來,池雪兒高傲而清高,但她的話,又經常透出經曆過萬水千山後的滄桑,留下一個個耐人尋味的疑問。
到潿州島,已是上午10點過。池雪兒輕車熟路,找到碼頭旁一個小餐館,點了火爆魷魚、清蒸膏蟹等幾個海鮮,告訴老板12點開飯。隨後,她租了一輛麵包車,說隻能走馬觀花地瀏覽一圈。他們遊覽了火山熔岩景觀豬仔嶺、中西合璧的三婆廟。指著法國天主教堂,池雪兒感慨地介紹:“這是19世紀末修的。所有的建築材料全部取自島上,主要是岩石和珊瑚。一百年過去了,信仰死了,教堂卻在,可悲,可歎!”杭航深有同感地點頭。
美美地吃過午飯,還喝了幾杯北海特有的海蛇酒,杭航搶著付了賬。池雪兒調皮地一笑:“現在,我帶你去潿州島最美的地方——滴水丹屏。”杭航對島上一點兒不熟,隻得跟著她走。
滴水丹屏麵向大海,像一個默默沉睡的人頭。頂上,泉水叮當,如珠簾垂掛;屏下,是一片金黃柔細的沙灘。遠眺海麵,海鳥輕翔,白帆點點,天高雲淡。陣陣海風拂來,令人心曠神怡。
“你先賞景,我去去就來。”池雪兒提著旅行包,向海灘走去。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左手拎包,右手多出一個旅行水瓶。她像變魔術,從包裏拿出一張塑料布,在地上鋪好,又拿出一個紫砂小壺和兩個小杯,一小聽茶葉,開始沏茶。
上船時,杭航見她提著一個脹鼓鼓的旅行包,就有些奇怪,但不好問。這時,他才明白池雪兒的用意。他欣賞地注視著池雪兒。
“性潔不可汙,為飲滌塵煩。這詩,是韋應物的名句。請,這是天然泉水。”池雪兒為杭航斟上茶,自己也輕輕地抿了一口:“天山綠茶,閩樂烘青綠茶的極品,一個福建人送我的,不錯吧?這茶具有‘三綠’:色澤翠綠,湯色碧綠,葉底嫩綠。飲之幽香四溢,齒頰留芳,神智豁然清爽。”
“你對茶懂得不少?”杭航大為好奇。
“我爸爸喜歡茶。我呢,耳濡目染,學了一些皮毛。”池雪兒淡淡道。她轉頭望著大海,沉思片刻,突然調侃地笑起來:“明人徐渭說過,品茶宜精舍,宜雲林,宜永晝清淡,宜寒宵幾坐,宜鬆月下,宜花鳥間,宜清流白雲,宜綠蘚蒼苔,宜素手汲泉,宜紅妝抱雪,宜船頭吹火,宜竹裏飄煙。此刻,11宜中,我們大概占了五宜,不枉此行啊!”
杭航雖沒完全理解意思,但“宜清流白雲”幾句也還明白,遐想著輕輕頷首。
他們一麵飲茶,一麵隨意交談。談話中杭航得知,她父母都是北大教授;她丈夫在政府部門,兒子已四歲,公公在中央機關;來北海,是她主動要求的。
“你走了,誰照顧家庭?”杭航疑惑地問。
“也許我是多餘的吧。也許,我同你一樣,總想證明什麼。我們像在一條環形跑道上,都在不停地跑。自己以為跑得很快,早已超過他人。結果跑來跑去,總是落在人家後麵……”池雪兒抑鬱地一笑,明顯不想談這個話題。
杭航識趣地住口。聊了一陣,他突然想起:“你怎麼想出送珍珠這個辦法?”
“說穿了一文不值。開店的老板,是姓賈的舅子。錢從珍珠店一轉,還不進了他腰包?假如有人告狀,沒人能說清,幾顆珍珠值多少錢。十萬可以,一兩千也行,還可咬定是假貨。這是公開的秘密,行內人都清楚。”
杭航鄙夷地搖搖頭。
“你能說,這也是美?”池雪兒輕聲笑了:“如果你還想感激我,就送我你們家鄉的‘蒙頂茶’。切記,千萬別去買珍珠,不然你們那位左總,又要心疼半天了。”
杭航爽聲笑起來。
直至回到市區,他們一直很開心,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五
北海的地價像雨後春筍,一天一個樣,不停地往上漲。杭航手裏的土地,雖然在遠郊,還是荒草叢生的山坡,已經漲到18萬元一畝。杭航建議見好就收,全部賣了。左富澤狡黠地轉轉眼珠:“不,還要捏!”他調齊一千萬元交給政府,作修建海星大道的資金,還天天催杭航,要他也將一千萬調齊。好在,陳笑波沒有失言,籌集了四百萬元,還設法集資到四百萬元。這樣,杭航總計投入北海一千三百萬元。他交了一千萬給政府,除去前期費用及開支,已經所剩不多。三個多月來,他炒過兩次樓花,賺了四十多萬元。這點錢,對他起不了什麼作用。
轉眼,1993年元旦過去了。一天,左富澤興衝衝地約杭航,去皇都大酒店喝早茶。嘈雜的聲音中,他壓低嗓子,神秘地對杭航說:“時機快要成熟了。賈副主任透露,某中央領導要來北海視察。他一來,地價肯定還要漲,上30萬一畝就出手。”
“太好了!”杭航興奮地笑著,摩拳擦掌地想著最後一戰。
不久,某中央領導來了。但傳出的小道消息卻令人沮喪,某中央領導嚴厲地批評了北海的泡沫。一時間,北海人心惶惶,各路房產商都在打探政策動向。杭航去找賈副主任,想了解風向會不會變。賈副主任輕鬆地笑道:“這麼多年,對北海評頭論腳的人還少嗎?有的甚至說,北海比溫州還溫州,等於是資本主義。結果呢?”杭航懸著的心,雖然暫時被穩住,但這麼大一筆資金壓在荒坡,心裏很不踏實。這時,左富澤約他密談。左富澤的態度180度大轉彎,決心把土地全部出手。他已找好下家,16萬一畝。他給杭航一天時間考慮,要麼一起賣,要麼把地均分,各顧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