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地平線(2 / 3)

“杜老師的畫,的確不同凡響。如果有機會,我想拜見一下。假如可能,想求一幅仕女圖。”

“見他沒問題。我經常去他家求教。他對我非常好,像對自己子女。”盛川高興地說。他甚至欣慰換了話題,沒有糾纏黃羽惠的事。略一想,他露出為難的表情:“不過,說到求畫,我沒有把握。他一不高興,天王老子都不給麵子,要是喝了酒,來了興致,取下畫就送人。”

“他喜歡喝酒?”應世海注意地問。

“喜歡。他自己戲謔:李白鬥酒詩如流,元生醉後變畫仙。”

“名士風流大不拘!”應世海讚道。他與盛川約好,明天下午下班後,去杜元生家。

“應老師,羽惠那邊……”盛川期冀地問。

“年輕人的觀念,同我們大不一樣!”應世海寬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話,也有一些道理。我做做她的工作。”

杜元生家住少城寬巷子一個僻靜的小院。盛川徑直推門。院裏,斜陽透過密密的青藤,稀落地灑下幾點柔黃;嵌著苔蘚的卵石小徑兩旁,擺滿海棠、茉莉、米蘭等盆栽。幽風拂來,應世海頓感說不出的清爽。

“杜伯伯,應老師來了!”隨著盛川的喚聲,一個白衣黑裙的姑娘,輕盈地走出來。

“杜影,這是應老師。”盛川介紹:“這是杜伯伯的女兒杜影,錦都大學美術係學生,學國畫。”他詫異地朝裏屋望望:“杜伯伯呢?”

“你說應老師要來,他興致一起,又在廚房做他的拿手菜‘宮保雞丁’。”杜影撒嬌地一瞥盛川,禮貌地說:“應老師,請!”

杜元生年齡60出頭,容貌清臒,身體硬朗。他穿著一套乳白色的中式麻紗夏衣,頜下蓄著五寸左右的灰白胡須,很有些飄然出塵味道。應世海不由肅然起敬。杜元生朗聲笑著,打斷他的恭維話:“既然來了,不必拘謹。你是小盛的老師,我呢,偶爾也點撥他一下。我們年齡雖有差異,輩分一樣。來,嚐嚐我的手藝。”他將應世海引到飯廳坐下。

“來得匆忙,沒有準備。這兩瓶酒,略表敬意。”應世海從人造革公文包裏,拿出兩瓶“五星茅台”。學校分宿舍,他在具體負責。一個教師有求於他,送來這兩瓶酒。他舍不得喝,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應老師,你太客氣了。我們不能收,真的!”杜影委婉地拒絕。

“好了小影,既送來,就收下。然後,消滅掉。”杜元生爽快地說,吩咐女兒開瓶斟酒。

吃飯時,應世海對“宮保雞丁”讚不絕口:“色鮮味美,細嫩可口,連這花生,也香脆得恰到火候。”

杜元生得意地撫須一笑:“據說,這是丁寶楨發明的。他嫌廚子手藝太差,一天突發靈感,叫廚子把幹辣椒剪成小段,與雞丁一起,倒在滾燙的油鍋裏爆炒,再加花生米和麻辣酸鹹各種調料。如此,平常頓成神奇。丁寶楨掛太子少保銜,尊稱‘宮保’。後人謬誤,將‘宮保’誤為‘宮爆’。我們這位總督大人地下有知,也隻有啼笑皆非了。”

應世海恭敬地敬了杜元生一杯酒,不露痕跡地將話題扯到國畫上:“杜老師,以前隻知你是國畫大家,沒想到,你對烹飪也這麼精通。哦,你的畫,特別是仕女圖,可謂獨樹一幟,名揚西川。”

“哪裏哪裏,過獎了。”談到畫,杜元生更是意氣風發:“中國的人物畫,唐人筆法圓勁如‘鐵線’;北宋線描剛勁多方折,南宋則趨於陽剛粗獷;元代一反舊習,崇尚含蓄,上追唐人古意。人物畫相當強調線條的運用,特別是服飾的褶紋:唐人嚴謹精巧,宋人疏密得當,元人偏意趣,明清重性情……我呢,隻麟片爪學些皮毛,喜歡以高古遊絲勾勒人物,既有晉人閑態、明人風流,又有今人情懷……”

見火候差不多了——杜元生已經半醉,應世海示意盛川,要他提出求畫。盛川會意地端起酒杯:“應老師,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多年來對我的關心和幫助!”

盛川率先將酒喝幹,又倒上一杯,起身對杜元生誠摯地說:“杜伯伯,這杯敬你!一年多來,在你指點下,我真如雲開霧散,重見天日。”

他正要喝酒,杜影關切地阻擋他:“我數著的,你已喝了七杯,不能再喝了。”

“這杯酒,我肯定要喝。”盛川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小盛啊,隻要你堅持,將來一定大有前途!”杜元生哈哈一笑,也將酒喝幹。

杜影又是擔憂又是責備地一掃盛川,給他端來熱茶。

“有點意思……”應世海打量著他們,突然明白了什麼。

“杜伯伯,應老師想,想求一幅‘仕女圖’……”盛川期艾地說。

“我與應老師一見如故,相當投緣,何談‘求’字?”杜元生豪爽地起身,向畫室走去。很快,他拿出一幅畫:“送你,‘宮女芭蕉圖’。”

應世海又驚又喜,連聲感激。

沒多久,杜元生大醉,杜影扶他進房休息。應世海告辭,盛川將他送到院外。借著酒意,應世海半真半假地問:“我咋覺得,你與杜影,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不,我們隻是談得來,兄妹一樣。”盛川慌亂地解釋,臉卻驀地紅到耳根。

“緊張啥,一句玩笑。”應世海理解地笑笑。

回家,王珍玨說黃羽惠來過,催問結果。

“清官難斷家務事,有啥結果?何況,男女感情上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很難捉摸。”應世海淡淡地說。他攤開“宮女芭蕉圖”,細細地欣賞。

“你這人,怎麼沒有原則?”王珍玨不滿道,“你答應黃羽惠找盛川,人家正眼巴巴盼著。”

“我找盛川談了兩次。唉,他談的,也像有道理。”應世海眉頭一皺,“好了,不談這些。你看這幅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