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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位於四十九層高樓的屋子,大麵的玻璃窗裏映著的是深藍天幕上的星星。滿窗的星。下半夜了,星鬥移換,窗戶裏這個時候嵌的一幅飛馬座,飛馬座的四顆星星明亮地照著他們的窗戶。
她的一個嗜好就是看星座,可以抱著膝蓋坐在窗前一看就是半夜。中間有時也閉一下眼,打個盹,隨時會醒來,不知道剛才已經睡過一覺。
她在親友圈有個名號叫不睡覺的人,她聽見了,也不分辨,笑一笑。
誰都不睡覺呢,那不成神仙了?她自認還沒有到那個段位。
但她的修煉已經有些仙氣了,他們都說。
當她的麵,他們說那是仙氣;背著她的時候,他們說她身上陰氣重,鬼氣森森。
她都不理會,隻當沒聽見。這些年,肯親近她的人,也就隻有身邊這一個罷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了一覺,待回過神來,才覺得伸在被子外麵的手臂冰涼。她推推身邊的人,“快半夜了。”
他被她吵醒,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但沒有回答。頭在堆得亂糟糟的枕頭裏轉了轉,找個更舒服的位置。
她的枕頭他一向嫌軟,又多。在床頭一個挨一個的碼放著,圓鼓鼓的,像商品的廣告宣傳頁。那麼多靠枕,睡覺前得一個一個往沙發上放,起床後又一個一個往床上撿,不嫌麻煩。剛才酒意上來,他把她的怪癖愛好忘了,這會兒,頭陷在一堆靠枕裏,一時不知她的臉在哪裏。她的聲音忽近忽遠的,在耳邊飄。
酒是真喝多了。他費勁地從枕頭裏欠身,隨手抓了一個墊在脖子底下。明天早上又該頸椎酸痛了。
“你要是酒還沒醒,我替你叫輛車?”她說。很體貼的樣子。
他的意識還沒徹底清醒,躺在棉花堆裏,軟綿綿的,貪這一晌的歡娛。他把她的手臂拉進被子裏,放在胸前暖著。
她的手臂放在外麵太久,冷得起了小疹子,被子裏暖暖的。他側一下身,用胸膛壓著,一手撫上她的肩。
肩也冰涼,但肩頭上的皮膚從來不起疹子,這真是奇怪的現象。她曾經為這個問題思考過好久,最後不得其果,隻好罷了。
看來不隻是她有這個發現,他也同樣知道。她的肩頭圓潤滑膩,肩胛骨薄而輕盈,穿著露肩露背的晚禮服,那對蝴蝶骨就真的像一對蝴蝶的翅膀,隨著她的手勢和腰肢的款擺扇動,隨時可以振翅而飛。
冰肌如玉,夜涼如水。他把隔在他們兩個頭之間的一個枕頭扔到床下,這才身子相貼緊了。他摟緊她,熱唇貼在她的冷膚上,一點一點吻上去,吻到耳下。她的耳垂軟軟的,像一滴半融的蠟,在他的舌下,可以塑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狀。
麻癢的感覺從耳垂蔓延到心上,又從心上催眠到全身。
有夜風吹進,窗前的一隻鐵鈴叮的響了一聲,在靜夜裏分外的清脆。
她醒了醒神,頓了頓,說:“噯,別。”看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說:“你要不想起來,那我換個地方睡吧,別吵著你休息。”
他充耳不聞,繼續做他想做的。他知道她的脾氣,雖然待人冷,但也不會真的拒絕他。他不堅持,她樂得逍遙;但隻要他耐心好,總能哄得她心軟。早兩年他一年裏少有不耐心的日子,後兩年這樣的日子越來越多。
而他今晚打定主意要放些耐心出來,他要犒賞一下自己。在喝了兩瓶酒,睡了兩個小時後,精神養好了,脾氣也收斂了,情緒也平和了,氣氛也培養好了,怎麼能不天遂人願,她遂他願。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休息好了。”
她聽著鐵鈴再響一聲,夜風涼涼的拂過來,讓她感覺到臉上的熾熱。她微微有些窘迫,遲疑了一下,才說:“既然休息好了,那就……走吧……”
“才兩三個鍾頭,酒精濃度還沒淡,給警察抓住,就是半年班房。你又不會來送牢飯,你存心讓我半年不開車嗎?”其實是他存心,他在用話擠兌她。在他心情不錯的時候,他還是樂意做這些無聊的事的。
男人和女人,不做些無聊的事,怎麼排遣漫漫長夜呢。這就叫不做無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她輕啐了一聲,說:“咳,你這人……”便沒了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