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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山河不停地把眼淚從手上抹到被子上,把我的鼻子說得酸酸的,但是我爸連嘴角都沒翹一翹,仍然處在深度昏迷之中。過了十天,負責搶救我爸的醫生把我們叫到會診室,用緩慢而沉重的口氣說,我爸也許再也不會醒來了。醫生隻能給我爸留下一口氣,卻不能留下動作、語言和思維能力。我爸成了植物人!這個結論絕對不亞於冬天打雷夏天飄雪,而我和趙山河卻保持了高度的冷靜,沒有哭,沒有笑,沒有多餘的肢體語言,隻是木然地回到病房,盯著我爸發呆。忽然,趙山河一轉身,抓起陪床上的枕頭,朝我砸來。她不停地砸著,砸得枕頭裏的棉花滿屋飛舞。

“都怪你,當初你要是不跟你媽告密,我哪會那麼快嫁出去,哪會嫁給一個火車司機,哪會挨那麼多拳打腳踢,哪會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孩子。我千叮嚀萬囑咐,叫你別跟你爸說倉庫,可你就是不聽,硬要跟他說,你少說兩句死得了人嗎?你把他說成了一個廢人,你高興了吧?現在你幹嗎不說了?你說呀!我好不容易盼到今天,以為能過幾年我想要的生活,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我的命怎麼這苦呀……”

趙山河打累了,撲在床上嗚嗚地哭。我遞過一條毛巾,她一把打掉。我抹了抹沾在臉上的棉絮,蹲下去撿散落的棉花,撿滿了一手掌,我就把它們塞進枕頭的破洞。地板上的棉花越來越少,枕頭越來越脹。

等趙山河一離開醫院,我就掩上病房的門,搖晃我爸的腦袋:“爸,你醒醒,你快醒醒!你說過睡懶覺的人沒錢花,你幹嗎睡了這麼久還不起床?爸,單位通知開大會了,你快醒醒呀!以前隻要一說開大會,就是外麵結冰坨子你也會從被窩裏跳起來,現在你幹嗎不跳起來了?爸,單位開會啦,你快醒醒呀!”我爸的腦袋在我手裏偏過來偏過去,除了鼻孔的氣息,別的都像塑料做的。我掐了掐他的耳朵,他沒有反應,我用嘴巴咬他的胳膊,上麵都咬起了牙齒印,他也沒喊痛。

“爸,知道倉庫會把你嚇成這樣,當時我就不應該跟你多嘴。我很後悔沒聽趙阿姨的,假若當時我聽她的,跟她到門外去,也許我就不會跟你說倉庫了,那你就沒機會激動成這副模樣了。爸,你別這樣,你要是真的醒不過來,那我就成罪人啦,我可負不起這麼大的責任……”

我一邊說一邊揚手扇自己的耳光,扇得一聲比一聲清脆。有一次,我扇得忘記了時間,趙山河推門進來,一把抓住我的手:“別扇了!再這麼扇,你也會躺到床上去,和你爸一個模樣。”我掙脫她,偏要扇,既然她都看見了,我就扇給她看,讓她知道我有多後悔。她看著我,忽然把手揚起來,在她的臉上扇了一下:“你以為光你懂得扇巴掌嗎?我也想扇自己。開始我還弄不明白老董為什麼會突發慈悲,後來才知道他在跟我離婚之前,專門到醫院打聽過你爸的病情,他是懂得你爸再也不能起床了才願意跟我離的,否則,他不會放過我。要是知道他的心這麼‘好’,我就拖死他,讓他離不成,結不成,讓他一輩子都沒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