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倉庫門口,一個中年男人抱著紙箱從大門慌張地出來,一頭撞到我的身上,紙箱裏的辦公用品接二連三地撒落。他連連說了幾聲“對不起”,就蹲下去撿。我叫了一聲:“趙……”
“別再叫我趙主任了,我已經調到古巴服裝廠去做保安了,今後有什麼事就找新來的梁主任。其實當不當主任沒關係,我根本不在乎。當主任是革命工作,難道當保安就不是革命工作嗎?隻是崗位不同,貢獻卻是一樣的。你們年輕人,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說話的時候,趙萬年始終沒有抬頭,隻是不停地撿著散落的筆記本、台曆、鉛筆、稿紙和一摞舊書。
我取下墨鏡:“趙叔叔,我是廣賢。”
趙萬年慢慢地站起來,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緊緊地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你這小子,總算熬到頭了。但是,你為什麼現在才出來?為什麼不早兩個月出來?要是早兩個月出來,你趙叔叔還有權有勢,怎麼說也會給你安排個秘書做做,可惜你沒這個福氣啦!”
能怪誰呢?要是那本健康雜誌提前兩期刊登關於處女膜的文章,也許張鬧就會提前翻供,我就會早兩個月出來,就有可能被趙萬年安排一份工作,不要說做秘書,哪怕做個收發或者出納,哪怕再回動物園去做飼養員。其實,我在關進去第三年就聽侯誌說那玩意自己會破,早知道張鬧是因為那破玩意說不清楚才害我,我就該寫封信告訴她那玩意不是鐵,不是鋼,而是一層薄紙。多少年呀,我有編十本《生理衛生知識》的時間,卻沒抽出半分鍾給她寫哪怕幾個字,連想都沒想過。如果當時我寫信告訴她這個知識,沒準我在第三年就可以出來。
我幾乎重溫著趙萬年的講話爬上倉庫側麵的樓梯,好幾次腳都沒踩對地方,險些跌倒。我爬到閣樓的陽台,門板上掛著一把新鎖,我用手拉了拉,沒拉開,就退後幾步,照著門板踹了一腳。門開了,我走進去。床鋪得整整齊齊,樓板擦得幹幹淨淨,木箱上,放著一麵鏡子,鏡子的背麵夾著兩張照片,一張是我的,一張是陸小燕的。我用手摸了一把木箱,上麵沒有一點灰塵。我打開箱子,裏麵是疊得工工整整的衣物,那都是我從前穿過的。我拿起其中一件,捂到臉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這口氣,讓我倒回去十年,我聞到了從前的味道。我把張鬧買的新衣服全部脫掉,穿上木箱裏的舊衣服,一邊扣紐扣一邊跑出門。由於衣服上的線夠年頭,已經腐朽了,一顆紐扣從手中脫落,跌到陽台上,朝樓梯口嘁嘁喳喳地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