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第二天上午,鄉司法所的小毛所長和那個外號叫“陳一針”的維穩信息員果然來到了賀家灣。小毛所長人很年輕,個子不高,人稍微有點發胖,長著一張圓嘟嘟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從鏡片後麵透出的那對小眼睛的光芒,給人一種隨時都在發笑和天真爛漫的感覺。不管從哪個方麵看,小夥子都還像是某所大學才入學的新生,而不像一個國家幹部。小夥子的確是在一年多前才從大學裏考進國家公務員隊伍的,現在大家還喜歡在他的職務前麵加一個小字。小夥子在大學的時候學的並不是法律,而是和法律一點不沾邊的畜牧專業。他考公務員時,報的職位是黨政辦秘書。分配到鄉上來時,也的確是在鄉黨政辦公室工作。那時他雖然隻是辦公室的一名文書,每天給領導寫各種各樣的材料,但他感到很滿意,因為在黨政辦工作容易得到提拔,一般兩三年後就會成為鄉上的後備幹部。可是沒過多久,縣上為了鞏固前階段全縣矛盾糾紛大排查、大調解的成果,在此基礎上推動農村精神文明建設,要求在全縣開展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活動,並作為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納入年終目標考核。為了體現領導的重視,還專門成立了“全縣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領導小組”,簡稱“創無領導小組”,縣委書記親任領導小組組長。鄉上為了加強對這一工作的領導,也同樣成立了一個領導小組,馬書記親任組長,下麵設立了一個專門的辦公室。有了廟就必須有和尚,辦公室總得有人辦公才對,於是馬書記親自點將,把原來司法所的牟國毅所長抽去做了辦公室主任。牟國毅所長是位老同誌了,雖然也沒有學過法律,但他從參加工作就在司法所上班,對司法調解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正因為有了豐富的經驗,領導才會把他放到如此重要的崗位上去。牟所長被抽走後,司法所不能沒有人,領導研究來研究去,便決定把小毛文書暫時補充到司法所去。小夥子不想去,鄉上馬書記便找他談話,說這是組織對他的信任,農村工作頭緒繁多,多換兩個崗位對自己有好處。又說沒有工作經驗不要緊,對法律不了解也不要緊,人又不是天生就知道這些的,就像牟所長,經驗還不是從工作中積累起來的?還說,你放心,牟所長是臨時抽過去的,司法所長的職位又沒有免,遇到什麼難題了,你去請教他就是!還說,考慮你在黨政辦雖然沒有宣布過你就是主任,可辦公室實際上隻有你一個人,是不是主任的主任,所以你過去自然不會讓你白白地過去,黨委已經研究過了,決定給你正式掛一個副所長的職務。雖說是個副所長,但牟所長的主要精力在“創無辦”,你實際上就是所長了!對於是不是所長,小夥子並不怎麼在意,因為整個司法所說起是個鄉衙門,可實際上隻有他一個人,就像過去十多年都隻有牟所長一個人既是官又是兵一樣。但馬書記把什麼話都給他說了,他還有什麼價錢好講?小夥子就這樣由小毛文書變成了小毛所長。
小毛所長走馬上任的第一天晚上,便去街上的“香四海”飯店備了幾個下酒菜,又去商店買了一瓶好酒,將裝菜的食品袋和酒提到他的頂頭上司牟所長的房間裏。牟所長一見,忙問:“你這是幹什麼呀?”小毛所長一邊把食品袋裏的東西往盤子裏倒,一邊說:“我拜師來了!”牟所長說:“你拜啥師呀?”小毛所長沒有忙著回答,從牟所長的桌櫃裏找出兩隻酒杯,擰開瓶蓋,滿滿地倒上了兩杯白酒,將其中一杯遞到了牟所長麵前,這才舉起酒杯說:“牟叔,你是曉得的,我對法律是田坎上栽芋子——外行,我本不想到司法所來的,可馬書記一定要我來,從今以後,你可要多幫助我,啊!這杯酒就當拜師酒,我先飲為敬!”說著一仰脖,將一杯酒全喝了下去。
牟所長一聽小毛所長這話,便嗬嗬一笑,十分幹脆和豪爽地說:“這沒有啥,小事一樁!”說著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牟所長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嗜酒,一看見酒就像貓兒見了魚腥一樣眼睛就要發綠,一兩杯酒下肚就會饒舌,口無遮攔,把心裏的什麼話都要說出來。正因為這樣,他在鄉上幹了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得到領導提拔。他放下酒杯,連筷子都懶得拿,就用手指撮起幾顆花生米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對小毛所長說:“什麼法律不法律?農村工作講究的是擱平,擱平就是法律,知道不?”說著不待小毛所長給他倒酒,自己抓起酒瓶倒了一杯,在往桌子上放酒瓶的時候才對小毛所長說:“對不起,你把酒拿來了,我不喝是對你不尊重,我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小毛所長急忙說:“你喝,你喝,牟叔!”
牟所長果然一點也不客氣,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然後將嘴角一抹,這才看著小毛所長說:“你娃也不要把這司法所看得那樣神聖!以為司法所就像法院一樣,是個斷案的地方,你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司法所不是執法所,隻是和稀泥的地方!”說完揮了一下手,又接著說,“在鄉上,司法所啥都不是!”小毛所長聽到這裏有些糊塗了,問:“牟叔,怎麼啥都不是?好歹也是鄉上一個機構不是?”牟所長聽了這話,又抓過酒瓶,一邊往杯子裏斟酒一邊乜斜著小毛所長說:“你娃到底還嫩了一點!司法所是鄉上一個機構不假,可你還沒看出來,哪個把司法所放到眼裏了?我可以這樣跟你說,在領導眼裏,司法所在鄉上是最不重要的一個單位。你看人家派出所王所長,要槍有槍,要抓人有抓人權,連馬書記看見他都像兒子見了老子一樣恭恭敬敬的,要什麼就給什麼……”小毛所長見他杯子裏的酒都溢出來了,忙叫道:“牟叔,杯子滿了!”牟所長低頭一看,杯子裏的酒果然溢了出來,便急忙放下酒瓶,心疼地說:“可惜了,可惜了!”一麵說一麵低下頭,先將杯子裏的酒喝了一口,這才將酒杯端了起來。這次沒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而是隻喝了一半,便放下了杯子,又用手指去盤子裏夾了一片豆腐幹,放在門牙上咬了一口,然後慢慢嚼了起來。
小毛所長等他頂頭上司的牙齒蠕動得差不多了,才又盯著他問:“牟叔,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幹都幹到這個工作了,你就把你這幾十年幹調解的經驗,傳授一點給我,讓我到下麵去多少也知道一點該怎麼做嘛!”牟所長聽了小毛所長這話,將酒杯裏剩下的酒幹了以後,這才又看著小毛所長說:“你娃這話算是問對了!不瞞你說,你牟叔幹了二十多年調解工作,隨便告訴你幾招,都夠你娃用一輩子!”小毛所長聽了這話,急忙拿過酒瓶,親自給牟所長斟了一杯酒,然後說:“那好,牟叔,你就說幾招我聽聽!”牟所長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酒在嘴裏,讓酒慢慢沁下喉嚨裏以後才說:“那好,看在你虛心好學的分上,我告訴你調解糾紛的四字經……”小毛所長急忙打斷了頂頭上司的話問:“啥四字經?”
牟所長說:“你娃著啥急,聽我慢慢說嘛!這第一個字,便是威……”小毛所長聽罷,重複了一遍:“威?哪個威字?”牟所長說:“還有哪個威字?威嚴的威你都不懂?”小毛所長說:“原來是這樣,那怎麼才能算是威呢?”牟所長說:“你看見過法官審案沒有?你看那些法官審案,高高地坐在上麵,臉像鐵一樣板著,一不嬉皮打笑,二不插科打諢,這便是麵目上的威,要讓人一看見你,便在心裏先懼了你幾分!像你娃現在這樣一張笑模笑樣的學生臉,就是再老實的農民看見你也覺得你可欺,哪個舅子怕你?”小毛所長聽了這話忙問:“牟叔,那我怎樣才能做到不笑模笑樣的呢?”牟所長說:“我現在打個比方問你,假如你娃耍了一個女朋友,眼看要結婚了卻被人給撬走了。你見了那個撬走你女娃兒的人會是啥樣子?”小毛所長說:“我會恨不得吃了他!”牟所長說:“那就對了!從今以後,你的臉就要裝起像天要下雨時的樣子!”小毛所長立即將臉皮繃緊了,又在眼鏡後麵將一對小眼睛努力瞪著,做出了一副威嚴的樣子,這才對牟所長問:“牟叔,你看我這陣像不像有威的樣子?”牟所長瞥了小毛所長一眼,說:“這還有點威的樣子,不過還要慢慢鍛煉!”
小毛所長聽了這話,把臉皮鬆了下來,又看著他的上司問:“除了臉上的威之外,還有哪些地方可以表示出威的樣子?”牟所長忙說:“說話!”小毛所長又重複了一遍上司的話:“說話?”牟所長點了一下頭,說:“對,說話!說話聲音要大,嗓門兒要足,不說像張翼德在長阪坡那樣,一聲吼嚇得幾十萬曹軍往後退,起碼你也要壓得住場子!你一個蚊子那樣的聲音,誰會懼怕你?”小毛所長聽了,說:“我明白了,牟叔,書上有句話叫先聲奪人,說的恐怕就是這個意思!”說完馬上又問,“那第二個字是什麼呢?”
牟所長又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才慢慢說:“這第二個字,叫作啞……”小毛所長一聽,有些茫然了,說:“啞,哪個啞字,是不是啞巴的啞?”牟所長一拍大腿,說:“你娃聰明!”可小毛所長卻糊塗了,說:“你是說裝啞巴?”牟所長說:“我不是叫你啞巴,而是叫你在調解糾紛時,自己盡量少說話。我才開始搞這個工作時,人年輕,自以為很聰明,一開始就給他們講這政策那法律,可後來發現我講得越多,人家越不聽,反而抓到我話裏的漏洞來攻擊我。我這才發現言多必失,我講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後來我就不給他們講這政策那法律了,隻讓他們鬧矛盾的雙方說,他們說得越多也就越容易讓我抓住他們的小辮子!你少說話,別人越弄不清你心裏在想啥子,越弄不清你想的啥子,越覺得你神秘,你越神秘,別人就越畏懼你!可是你越給他們講政策,效果就越適得其反,懂了吧?”
小毛所長一聽這話,立即流露出一副對上司的敬佩之情,說:“哎呀,牟叔,幸虧你今天提醒了我,我過去一直在想,做司法調解工作,就是要和風細雨,耐心地把政策和法律跟群眾講明,現在看來才不是這樣的!”牟所長說:“你娃今後還會慢慢明白的!現在我說第三個字,那就是快!啥叫快?就是快刀斬亂麻!調解糾紛,最忌諱的就是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當斷不斷!先前他們左一番、右一番各說各的道理,但他們終歸有說累了時候,這時候,你便趁機有理的三千,無理的八百,各打他五十大板……”小毛所長一聽到這裏,又有些不明白了,看著牟所長問:“各打五十大板,要是有理的不服怎麼辦?”話音一落,牟所長便盯著小毛所長問:“哪叫有理,啊?兩個人吵架哪個有理?”說完見小毛所長愣怔的樣子,便又舉出了一個案例說,“那年林家灣有兩個人為爭水發生了糾紛,把我請去調解。我判他們各拿出五十元錢出來修複水渠。可是其中有一個人不服,說是他偷我田裏的水才把水渠挖斷的,我是受害人,又沒有錯,怎麼要我也拿五十塊出來?我一聽,就叫他把右手舉起來。他說舉手幹啥?我說你管我幹啥,我叫你舉起來就舉起來!他果然把手舉起來了。我說:你左手不要動,給我把右手拍響!他說:我一個手掌怎麼拍得響?我把桌子一拍,瞪著他說道:你曉得一個巴掌拍不響,還說你有理,你有啥理?他一聽就再也不說啥子了!”
小毛所長聽得入了神,過了半晌才說:“可他要是還不服呢?”牟所長說:“這就是我要說的最後一個字了,叫作撤……”小毛所長又嘟噥了一聲:“撤?”牟所長說:“對,這是最關鍵的一招,遇到那些始終不服調解的人,或者因為事情太複雜,明知自己無法調解的事,你便及時抽身而退,保全自己,免得自己越陷越深!”小毛所長明白了,卻說:“可怎樣才能脫身呢?”牟所長說:“這還不容易?你站起來宣布就是!你就說:你們所說的事牽涉法律,實在太複雜了,不屬於本人調解的範圍,建議你們依法起訴!散會!說完你夾起包包就走,不就脫身了嗎?”小毛所長一聽,對他的這位頂頭上司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親自給牟所長倒了一杯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對牟所長說:“來,牟叔,我再敬你一杯!今晚上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以後還望多幫助我!”說罷和牟所長碰了一下杯,將酒喝了。牟所長一邊喝,嘴裏一邊說:“好說,好說!”一副十分樂於助人的樣子。
小毛所長得了頂頭上司親自傳授的四字真經,心裏踏實了不少。但是所裏就隻有他一個人,使他有種孤單的感覺。特別是下鄉去的時候,連個做伴的都沒有。所幸的是不久,上麵出於維穩的需要,專門拿出事業編製給每個鄉配備一名維穩信息員。凡是三十五周歲以下、中專文化以上的現事業編製的人員,都可以報名參加縣上的統一招錄考試。這樣,鄉衛生院原來給病人屁股上紮針的陳醫生便被招錄上了。當然後來也有小道消息說,“陳一針”能夠被招錄進來,並不是靠了他的本事,而是靠了他在市人事局當科長的小舅子!事情的真實性如何沒人去考證,反正“陳一針”現在不在鄉衛生院給病人屁股上紮針頭了,搖身一變成了“陳信息”,每天胳肢窩裏夾著一隻公文包,到鄉政府像模像樣上班來了。可是維穩信息員沒有一個對應的機構,上麵也沒有說要成立一個維穩信息辦公室來安置這個信息員,把“陳信息”放到黨政辦公室似乎不妥,有把黨政辦變成諜報部門之嫌。放到其他部門如計生辦、農技站、文化站更是牛頭不對馬嘴,領導考慮了半天,才想到司法所的小毛所長正好是光杆司令,加上兩個人的工作性質好歹也扯得上邊,於是便把“陳信息”安到司法所暫時寄身來了。平常兩個人的工作夥到做,夥到做的意思就是鄉幹部常說的“出門一把抓,進屋才分家”,實行對上兩塊牌子,對下一套人馬。這樣,小毛所長手下終於有了一個不屬於他直接領導的兵。
小毛所長雖然得了牟所長這個老司法人員的四字真傳,但一聽了賀家灣村支書兼村主任的賀端陽說了賀世普和賀世國兩家糾紛的經過,尤其是聽了端陽對世普的介紹,卻一下感到作難了。小毛所長不是本地人,雖然對世普不太了解,但是一聽說他做過縣中學校長,還擔任過幾屆縣人大常委會和縣政協的常委,人還沒去,心裏就先怯了幾分,不斷地搔著頭皮說:“這件事情有些不好辦!這件事情有些不好辦!”端陽說:“是有些不好處理,如果好處理,我又不得把年終的兩分拿你們扣了!”小毛所長說:“賀支書,誰願意扣你們那兩分呀?這樣吧,我也不扣你們兩分,也不來處理這件事行不行?”端陽說:“那可不行,我寧願你們把我們的分扣完,你們也得去處理!”小毛所長說:“這不是一般的糾紛,你知道不知道?”端陽說:“我怎麼不知道?就是知道才來找你們呢……”小毛所長不等端陽說完,便說:“這件事關係重大,你等一等,我去請示一下牟所長再答複你!”端陽說:“你就去請示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說完小毛所長正要走,牟所長卻夾了一遝紙走了進來。一看見端陽,便問:“哦,是賀支書來了!你來了不去馬書記辦公室裏坐,到這裏來幹啥?”端陽立即說:“現在你這兒握有扣我們分的大權,已經成香餑餑了!”接著才說,“小毛所長正說來找你,你就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牟所長聽了就看著小毛所長問:“找我有啥事?”小毛所長便把端陽剛才說的事告訴了牟所長。牟所長一聽這事牽涉賀世普,便急忙搖頭說,“這事麻煩!麻煩!”端陽說:“再麻煩還難得到你牟所長,你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哪個不知你在處理這些糾紛方麵,是胳膊肘長毛—— 一把老手!”牟所長說:“你不要跟我上粉湯,這件事不是一般的民間糾紛,司法所一旦介入調解,調解的結果不僅僅是當事人對與錯的問題。調解再是和稀泥,也總要依據一個原則是不是?而不管依據哪個原則,在關係到他們兩家現實利益的同時,還牽涉其他村民潛在的利益,這就是這件事不好調解的原因!”
端陽一聽牟所長說的這番話與上午自己的判斷一樣,便說:“那怎麼辦?就不解決了?”牟所長說:“不解決又怎麼行?你容我想想,啊!”小毛所長聽了便說:“牟叔,你經驗足,辦法多,威信又高,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賀家灣調解怎麼樣?”牟所長一聽便笑了起來,說:“我來是專門找你幫忙的,你倒拉起我的差來了!”小毛所長聽了急忙問:“牟叔要我幫啥忙?”牟所長搖了搖手裏的紙說:“告訴你吧,縣上創建領導小組過幾天就要下來檢查,上級要求要做好迎檢準備工作。我對著檢查要求看了一下,我們鄉還缺許多資料,需要在這幾天補起來。因為缺的資料多,我一個人把作業做不過來,就想請你小夥子幫幫忙!”小毛所長一聽,也暫時把端陽說的事忘到了一邊,又急忙對牟所長說:“要我幫忙做哪些作業,牟叔給我看看!”牟所長一聽,果然把手裏的紙交給小毛所長。小毛所長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好幾十條:
1.黃石嶺鄉開展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活動領導小組人員名單;
2.黃石嶺鄉開展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活動成員花名冊;
3.黃石嶺鄉開展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活動的實施方案;
4.黃石嶺鄉各村開展創建無矛盾糾紛和諧美好鄉村責任製度;
……
小毛所長一看,馬上叫了起來,說:“這麼多呀,牟叔,這要做到哪個時候?”牟所長說:“這兩天就要完成!”小毛所長想了一想,便和牟所長講起價錢:“這樣,牟叔,明天我們一起去把賀家灣這場糾紛解決了,回來我加班加點地給你做!”牟所長一聽,想了半天才說:“算了,我不能貓兒沒買到把口袋都丟了,還是鑼還鑼,鼓還鼓,各自做各自的,你娃明天和陳信息去賀家灣處理糾紛,我先自己做到這些作業!”小毛所長一聽這話,心裏又便沒有底了,便皺了眉頭說:“牟叔,這……你都知道的,連你都說麻煩,我怎麼去處理?”牟所長看了小毛所長一眼說:“你心裏沒有底是不是?”小毛所長說:“正是!”牟所長說:“沒有底就好,有了底明天你就壞事了!”說著又看了端陽一眼,然後又對小毛所長說,“你過來我跟你說句悄悄話!”
小毛所長一聽,果然乖乖地跟到了牟所長麵前。牟所長就把嘴唇貼到小毛所長耳邊,悄聲說:“送你一句話:千萬不能表態!”小毛所長說:“那我該怎麼辦?”牟所長說:“到時候你就說:關於房子‘采光權’的事,我們基層司法所的人員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在法理上沒有底,所以不好斷定,建議你們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說完這話,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趕緊撤離!”說完這話,又怕小毛所長不明白,又馬上強調了一番自己的理由,說,“這事太重大了!不但賀家灣,全鄉因舊房改造而擋住鄰居家陽光的事情多有發生。如果你輕易表態,滿足了賀世普這個老頭子的訴求,到時引發了更多這樣的糾紛你說怎麼辦?這可是關係到穩定的大事,到時馬書記把板子打下來,你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作為基層的司法機構,你敢開這個先例嗎?因此裝聾作啞,把球踢到法院去,是最好的辦法!現在明白了吧?”小毛所長一聽,果然心領神會,急忙點著頭說:“牟叔,我現在心裏一下有底了!放心,明天回來後,我就幫你做那些作業!”牟所長聽了,便說:“那好,我就等著你!”說完便又把那卷紙夾著走了。
等牟所長走遠了以後,端陽才拉著小毛所長問:“剛才牟所長給你麵授的啥機宜?”小毛所長雖然年輕,可也知道維護自己的威信,他怎麼能夠把牟所長說的那些話告訴端陽呢?告訴了端陽,不就等於是承認自己無能嗎?想了一想便說:“說啥?要我明天好好處理這件事呢!”端陽見小毛所長不願說,也就沒有再問。
二
小毛所長和“陳一針”來到賀家灣,端陽見了自是十分熱情,便要把他們往賀世國家裏帶。小毛所長急忙說:“到他們家裏幹啥?”端陽以為小毛所長是嫌世國家裏正建房,難免亂七八糟或清潔衛生差才不願去的,便馬上又說:“那就到我老叔家裏去吧,他們家裏要幹淨整潔些……”話還沒完,小毛所長又立即說:“那也不能去!”端陽一聽有些糊塗了,說:“你去調解他們的糾紛,不到現場去還到哪裏去?”小毛所長斬釘截鐵地說:“村委會辦公室,把他們通知到村委會辦公室來!”端陽聽後想了一想,覺得到村委會辦公室雖然不是糾紛現場,但也說得過去,便說:“那好,我馬上就去通知他們!”說完轉身要走,但小毛所長又馬上叫住了他,說:“你忙啥?”端陽又有些鬧不明白了,說:“怎麼,難道不通知他們到場?”小毛所長說:“通知是要通知的,你先把村委會辦公室開了讓我們看看,然後才通知他們!”端陽弄不明白小毛所長先看辦公室是啥意思,便說:“那好,你們跟著我來吧!”說著就帶了小毛所長和“陳一針”往村委會辦公室走去了。
到了原來的村小學,端陽打開大門,隻見裏麵院子裏的雜草足有半人多高,密密匝匝,有的正在枯萎,有的生長還正茂盛,風兒吹得它們不斷搖晃,像是對他們一行人點頭致意一樣。小毛所長一見忙對端陽問:“草叢裏有蛇沒有喲?”端陽一見小毛所長一副小心害怕的樣子,便故意說:“那還沒有,上次我們來開會,從草草裏就爬出一根胳膊粗的蟒蛇……”小毛所長一聽端陽這話,立即哇地叫了一聲,身子連連後退,說:“那我就不敢進去了,我最怕蛇了!”“陳一針”見了忙說:“小毛所長不要怕,賀支書是故意嚇你的!”說完又接著說,“蛇有啥可怕的?我就不怕!你看我——”說罷轉到端陽前麵,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了。這兒小毛所長才跟在“陳一針”後麵戰戰兢兢地上了樓。
到了樓上,端陽一邊掏出鑰匙開了村委會辦公室的門,三個人進去一看,屋子裏左右靠牆的兩邊各擺著兩張辦公的桌子和椅子,桌子上的灰塵足有半指厚,散發著一股混合著老鼠屎尿味道的黴味。有幾縷陽光從屋頂的瓦縫間照射下來,光柱中可以看見有許多微塵像小蟲子般在上下飛舞。小毛所長一見,便對端陽說:“把這幾張桌子動一動!”端陽問:“怎麼動?”小毛所長一邊指畫一邊說:“把這兩張桌子抬到靠裏麵的位置來,拚在一起,那兩張桌子橫過來,成八字形擺在兩邊!”端陽聽了又忙問:“怎麼要那樣擺,就這樣不行嗎?”小毛所長板著臉說:“沒規矩不成方圓,今天是司法所來調解,還是要像個樣子!”端陽見小毛所長這麼說,也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裝的什麼藥,便隻好和“陳一針”一起,將前任村支書和村主任賀春乾、賀國藩坐的那兩張桌子,搬到靠裏麵牆邊,麵朝大門拚成了一字形,然後又將自己和村會計賀勁鬆坐的兩張桌子,橫過來擺在了左右兩邊。然後端陽才又對小毛所長問:“椅子怎麼擺?”小毛所長說:“搬三把椅子在後麵的兩張桌子後麵,剩下的那把椅子搬出去,有板凳就多搬幾條板凳進來,那兩張桌子後麵各搭一條板凳,剩下的板凳就搭在屋子前麵,等會兒有人來旁聽,願坐就去坐!”端陽聽後一下子明白了小毛所長“像個樣子”那幾個字的意思了。靠裏麵牆的兩張桌子後麵,肯定是他們三個人的位子,兩邊桌子後麵則是世國和老叔坐的地方。想到這裏,端陽便說:“老叔等會兒坐哪張桌子後麵?反正剩一把椅子,就讓老叔坐算了!”小毛所長一聽,便十分嚴肅地說:“這裏沒有什麼老叔、嫩叔,隻有糾紛雙方!你沒見在法庭上,不管什麼人,該坐被告席的時候都得去坐被告席呢!”端陽一聽,便曉得這個小毛所長就像莊稼人罵人說的那樣,蛋黃還沒幹,譜倒擺得不小!但一想到人家是自己請來幫村上調解糾紛的,便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把剩下的那把靠背椅子端出去,又打開學校堆放破桌爛凳的教室,在裏麵找了幾條凳腳完整的板凳端了上來。然後端陽又到下麵的院子裏捋來幾把雜草,將桌子和椅子上的灰塵胡亂地擦了擦,這才去通知世國和世普去了。
沒一時,世國便掛著一副受到無辜傷害的沮喪神情來了。興成等在家的賀家灣村民,一聽說鄉上司法所的人來斷世國和世普的官司了,一個個便都從麻將桌上或莊稼地裏跑了來。正如端陽和牟所長所分析和擔心的那樣,眼下老叔和世國這場糾紛,早已超出了他們兩家的範圍。他們現在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實際是關注著自己今後再建房子時能不能再向空中發展的十分實際的問題,因此今天要來看看司法所的人怎樣斷這個案子。他們來後,世普和佳蘭才來。世普腋下仍夾著那本比磚頭還厚的《法律大全》,佳蘭則在後麵給世普捧著那把紫砂茶壺。世普和世國不一樣,也許他感覺到有法律做他的堅強後盾,也許是他對今天司法所的調解充滿了必勝無疑的把握,因而他顯得十分從容,一點沒有慌張的感覺。走到村委會辦公室門口,興成、興才他們都喊道:“老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