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箭步,撲向門邊,一把就抓住了朱娜娜的臂膀,張開大嘴呼出了他憋在胸口的氣,繼而爆發了一陣狂笑:
“哈哈!你來得正好!來得正是時候!正是看好戲的時候!上樓去!這場戲早就該讓你看一看了!”
瘦弱的朱娜娜一下子就被拖離了她勉力倚著的門框。
隻是憑著一種直感,朱娜娜就恐懼得渾身直顫,雙淚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隻是拚命地搖著頭,縮著身子,直想從高斌的手中掙紮出來。
林教導卻很靈敏地側身為高斌讓了路:“早就該快刀斬亂麻了!”他說著,語調依然冷靜鎮定。“乘這次機會,把事情挑挑明,叫姓平的放明白點。萬惡之源就是他,害人家害了一輩子了!”
誰也沒有看見,高斌在揪住朱娜娜返身往樓上拖時,已經隨手抄起了廚房裏趙老婆子用來割肉剔骨的一把尖刀。趙老婆子的孫子在刃具廠當車工,專為他奶奶製作了這把好刀,時不時地還拿到廠裏去磨一磨,全樓各家都得益:即便是滾刀肉奶脯肉,在這把刀下也幾近嫩豆腐;刀子好,趙老太也大方,所以放在廚房裏成了公用刀,任誰都可以取用的。也是平正明合該殞命了吧,這一天這把刀正巧在離高斌所站之處最近的案板上。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很容易把握的木頭刀把,鋒利的刀刃隻露出了一小截在掌外。廚房內沒開燈,天色又早就暗了,沒人注意到後來成為凶手的高斌已準備好了凶器。但此案判決時,高斌作為“故意殺人犯”定罪,而非“自衛”或“過失”,這把在上樓前便已捏於手中的尖刀,卻成了確定犯罪性質的有力佐證。
凶殺的過程極為簡單。目擊者隻有朱娜娜一人。
高斌拖了朱娜娜上樓去,輕鬆得猶如挾了一領草席走上去。他不再像剛才下樓時那樣屏息靜氣縮盡筋骨了。他幾分鍾前還決心奉行他從小到大許多年來對待他母親與平正明之曖昧關係的既定方針。他用鴕鳥把頭埋入沙堆的方式騙自己騙母親騙朱娜娜還試圖騙這世上其他人。現在他明白騙不過去了。他於是放心大膽地喘粗氣,邁大步,把樓板蹬得“嘭嘭”直響。他的手如鐵環般扣緊了朱娜娜的臂膀,朱娜娜疼得不知疼了隻知流淚,兩個人一陣乒乒乓乓,馬上就到了過街樓房門口。樓梯窄,本來就隻容一人上下,高斌拖著朱娜娜夠擠的了,後麵隨著的林教導等一幹男女隻好很勉為其難地依次緊跟並且仰首舉目但也隻能望其項背。更讓這些隨從者掃興的是,這高斌根本就不用鑰匙,一肩膀就撞開了那扇三夾板的房門。那房門通地一下開啟了的聲音,足以證明根本就不堪一推,所謂從裏麵別死了司必靈鎖以拒人門外,其實完全隻是一種想象。幾乎與開啟的速度同樣快捷,這槍斃鬼的高斌一進門就伸腿一腳,通地又一下關閉了那三夾板門,那門閉得緊緊的,猶如真的又下死了司必靈保險,所有想上樓看一場盼望多年的好戲的人們,不得不還在樓梯半道上就停住了腳步。
他們同一節奏地屏住呼吸,傾聽這關了門的過街樓房內的聲響。
什麼聲響也沒有。
高斌進門時一甩手就把朱娜娜扔在屋內的沙發上了。麵無人色的朱娜娜按照被扔下時的姿勢僵坐於空無一人的房內,一時還不明白將要發生什麼。高斌的目標卻十分明確。他一把就拉過屋角的活動木扶梯,向架於屋中的那座閣樓爬去。七八格木梯,他三四下就登了上去。他看見了平正明。平正明與母親高麗蓉麵對麵坐在兩把老式木座椅上,衣冠楚楚但表情驚愕。他們顯然聽見了樓道上乒乒乓乓以及撞門而人的異常聲響。他們來不及判斷發生了什麼。他們麵前的茶幾上有茶,有水果,甚至還有醬油瓜子。他們一側的一架大床上被褥零亂。平正明手指上夾著半截冒著青煙的香煙,他的那頂很時髦的藍色燈心絨小簷帽放在膝蓋上。母親的臉龐紅撲撲的,但似乎剛哭過,眼泡浮腫著。他們呆望著突然從他們足下升起的、兩目通紅的高斌的扭曲了的麵孔。他們什麼也沒說,既是來不及說,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當娘的就被兜胸抓住,扔到了那床上。平正明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挺身站了起來,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他想往樓下逃去。但他剛挪動步子,年輕力壯時值二十四歲的高斌便如貓抓耗子般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說掐住不太確切,其實是用他那粗壯的手臂繞成一個環,箍住了平正明的脖子,讓他一下子就瀕於窒息,既發不出聲也透不過氣更動彈不了他的手腳。這位年近花甲的老先生如一隻麻袋般被高斌拎下了閣樓。高斌爬上爬下閣樓早已熟能生巧,動作利索而且無甚響動,以至於門外樓道上的眾多竊聽者無不因房內一片靜悄悄而莫名驚詫,錢家媳婦則惦記著煤氣灶上的飯菜,一麵嘴裏罵著“縮貨!”一麵抽身往回走了。而過街樓上的凶殺此刻卻正到達高潮:當著呆若木雞的朱娜娜的麵,高斌亮出了始終緊握於手中的尖刀。他高高地舉起了手臂,準確無誤地把那刀尖紮進了平正明的左胸。三寸多長的刀刃很順利地穿刺而人,平正明的雪白的短袖襯衣上立即化開了大片豔紅。朱娜娜一聲不吭地昏厥了過去。
他一刀就結果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