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坐標重疊(2 / 3)

“你要做什麼?”

“跳海。”從權回答的時候也不看她,他看著前方的濃霧,濃霧裏的燈光雖然越來越近,但船的感覺並不真切。

花橘感到自己正麵對無限的洞穴,一不留神就會讓他們兩個都掉進去,或者被正從中浮出的戰艦擊碎,“別胡說!”一陣寒風阻斷她接下去的話,麵對洞穴的感覺更加強烈,凜冽的寒風由其中最深處吹來,改變了夏季海洋的所有特征。

從權回頭看了她一下,那眼神充滿傷感和愚蠢的絕然,仿佛是最後告別。“他們追上來了,我說過,她會不惜使用一切被禁止的方法,因此……事情就是這樣,必須由我來結束。”

很高興他沒到死還在宣揚愛與正義,並且留下遺言要大家都記得他的壯烈犧牲,花橘覺得他還有救,她忍耐寒風,又走近些,“你不能跳海,從權,你答應過我,以後要和我一起住在柯洛芬。”

“對不起。”他用一種哭泣的眼神看著她,“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會去找你的。”

花橘堅持著看看隱藏在霧氣下的海,不,什麼都不看到,隻有霧氣和潮水的聲音,她腿軟、頭暈、冷得反胃,想不到更好的勸說之詞,自私的理智提醒她,在這樣危急的情勢下,也隻能讓從權犧牲了。但更自私的理智也跳了出來,叫囂這世界真不公平,她總是在經曆失去,父親、母親、麥臨,現在是從權,她想要愛、信任、依賴的人,為什麼最後都要和她分開?!

唯一不同的是,從權給她告別的機會,但他也最可惡,難道說他以為她能夠惺惺作態一番,揮揮手說再見,然後再回去繼續她的生活嗎?

突然她憤怒了,“你以為你是誰,夏從權,跳海!你瘋了嗎?誰也不可能活下去!”

“是的,但我要試一下。”他開始微笑,淒楚而毫不動搖,“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奴役我、羞辱我,我寧可死在大海裏,被自然吞噬,也不要受盡侮辱而死。”

“說得好!”花橘氣昏頭了,不過也許沒比此刻更清楚,她在濃霧中看到了燈光,以及有關未來的道路,“我們一起跳吧,我不願看到你被人奴役、侮辱,也不願看到你孤獨死去,就算你是個冷酷的壞蛋,也不該落到如此下場……”

從權打斷她,“你不需要!”

“好吧!”花橘深呼吸,去他的寒冷,她一定是腦子結凍了,她在顫抖,不僅僅是聲音,“夏從權,我愛你,我不能眼看你死去,因為我愛你,那畫麵一定會毀了我以後的人生,沒有人會愛一個心理扭曲、惡夢纏身並且日夜為另一個男人哭泣的女人,我們還是一起跳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因為花橘的胡說八道又哭又笑。不過從權顯然沒什麼眼淚和笑容一起失去控製的經驗,最初幾秒鍾,他滿臉不信,直到花橘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開始大笑,接著他抱住花橘,在她的胸前默默流淚。

花橘有點傷感,但更覺得神氣,“你已經求我和你結婚了,所以別想拒絕我,事情就是這樣,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的家人怎麼辦?”從權的聲音哽咽,但顯然還有理智。

“隻能指望他們在想到我的時候會歎息一下了。”花橘笑得僵硬,異常的寒冷和霧氣要把人弄傻了——或者她其實已經傻了?

從權還想說什麼,但是一種怪異、尖銳簡直要把人撕扯開的聲響突然充斥整個世界,而他們正處在無限扭曲的漩渦中央。花橘躲在從權懷裏,眼前輪番出現各種顏色和形狀,所有可能與不可能的幻覺都出現了,她看到了父親、母親、哥哥、嫂子,家裏的仆人們,從權的下屬,一群群官員變成青蛙,兩邊的皇帝陛下在賞花,還有比恰……那隻白色的小狗站在一道閃電般的耀眼白光中,用無敵的氣勢將一切扭曲的畫麵甩在身後。

比恰對她說,“當魚的話,就要被狗吃掉喔。”然後是一句更有氣勢的,“殉情選跳海的話,死起來的效果會很差喔。”

花橘完全迷糊了,她看著比恰快樂地轉身離開,踩著一條下沉的船,走回到另一條船的桅杆上。它對她揮揮爪子,跳上最近的一片雲彩,像一團棉花糖似的,異常柔軟地沉入大片雲海中。

那尖銳的叫囂聲漸漸平息,花橘感到內髒又回到原來的位置,身邊的濃霧亦慢慢散去,寒冷正被清爽幹燥的風驅散,那艘紅色燈光的船已經完全出現在他們眼前。它比想象中要大一些,而且很不合常理地幹淨簡潔,讓人無法討厭。

從權將花橘抱得更緊些,他們甚至能看到對麵甲板上的人影,穿著青灰色鎧甲的士兵排列整齊,在他們身後想必就是那位渴望見到他被分屍的清殿。

“有個小問題……從權,你不要生氣。”花橘覺得好難開口,但再不抓緊時間,可能就沒機會了,“跳海不太合適。”

“為什麼?”

“我是水妖。”

從權毫無反應,他專注地看著對方的陣營,似乎很想見到自己的外侄女。花橘心想這真複雜,對他們兩個都是,然後她想畢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想殺死血親的人啊,於是突然間大大好奇起來,管它是不是真的對這層親戚關係一無所知,她太想看看從權的外侄女是什麼樣子了。一個敢於動用國家資源進行追殺的女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從權的偏執真是一脈相承,或許因為她能做到這麼絕對,所以從權可以比炫耀小曄更得意地宣告有這麼一個冷酷的外侄女。

花橘胡亂地想著,不顧場合完全不對,忍不住笑出聲來。

從權輕輕拍一下她的頭,就在她想抗議的時候,那邊船上發生一點騷動,士兵們往後退去,穿著格子製服的仆人像被汙染的潮水般取代最前麵的位置,另一些穿著藏青色的男人應該是官員,人數並不多,幾乎涵蓋各色人種,調色盤一樣的站在船頭,充分的表現出庥都作為自由貿易港口的特色。花橘暗自歎息了一下,她大概看到了對方的愛好,從權絕對有資格成為收藏品,而不用選擇和她一起跳海,但是正因為他了解這一點,所以他寧可選擇死亡。這難道不又是一件複雜的事嗎?

對方船頭上的人群以炫耀的方式反複移動位置,幾乎每個人都曾到最前麵來看她們,花橘不想猜測自己在他們眼裏是什麼樣子,因為每個人的眼神似乎都有不同的含義,唯一不受影響的隻有從權,他仍然專注,緊繃的身體好像隨時都準備跳入大海。

“我們還是跳海吧。”花橘終於妥協,在被動展示的期間,她更充分了解卑微苟活是怎麼回事,“我並不想說,但你的外侄女實在很像變態。”

從權瞪了她一眼,果然男人都是自私的生物,不允許任何人評論他的女性親戚。

花橘明智地選擇閉嘴,繼續忍耐被動展覽,他們的船為何不逃走?對了,隨著寒冷散去,她聞到了硫火彈的味道,它們會被打沉,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預備跳海了。

花橘歎息得一直搖頭,剛才的悲壯和激烈都成了無聲的鬧劇,她還要忍耐一個任性小女孩多久?從權也真是,她惱恨地看他,難道說跳海還要挑好時辰嗎?

“為什麼又不跳海了?”她踩從權的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跳?”

“或許我們不用跳了。”

到這時候,花橘才發現從權打剛才的混亂之後就有點不對頭,她反複看他,他似乎胸有成竹,那種沉默的緊迫感,仿佛是針對某種即將發生的大事。

“有、有什麼事?”她顫抖著問,不相信自己還能忍受更多變化。

“看運氣了。”從權真的笑了,“但是我相信你,花橘,你的運氣一直很好。”

運氣,正是此刻花橘最需要也最不確定的東西。她憂慮地看著從權,他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難道是比恰?

“你看到了什麼?”

這是花橘最後一次提問機會。

又一次異常的巨響從更遠處傳來,從權用身體護住花橘,但她還是親眼看到一道雷電般閃亮的白光由後降下擊中對方的船,戰艦在爆炸中斷為兩截,剛才還光鮮亮麗站在甲板上表演的士兵、官員、仆從,都被巨大的衝擊力拋進大海,殘留淡淡霧氣的海麵上頓時五色雜陳,沸騰地接受著所有人和物。接著又一道微微反射青光的閃電從同一方向降下,正中船頭甲板,花橘和從權亦被這強大的力量波及,還來不及呼救就一起掉進了大海。

沸騰的水麵之下是凝固地獄般的景象,花橘幾乎痛恨自己的水妖血統,使她能清楚看到哪怕最微小的細節,下沉的船體殘骸在海水中形成漩渦,其力量影響甚大,所有漂浮的人體都半裸或□□著,保持著扭曲的姿態和表情隨漩渦上下旋轉,他們的衣物散落在四處,就像是一張張萎縮的脫掉的皮。

從權抓著花橘向遠離沉船的方向遊去,他們乘坐的船正努力逃命,花橘很高興至少還有些人平安活下來了,但是從權的外侄女呢?她從恐懼和惡心中回過神來,拚命在破敗的殘骸中搜尋,然而她什麼也看不到,隻看到醜惡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