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瘋魔,不成活!”這是京劇界常說的一句話!意思是如果不瘋狂著魔,就很難有成就。我不敢說自己有成就,但是對文學和繪畫卻十分“瘋魔”。我太太顯然同意,因為她常笑我有病,每當我晚上怨當天不是沒寫文章,就是沒作畫,她都糾正:“怎不說不是寫了文章就是畫了畫呢?”對這兩樣我確實瘋魔,但是因為時間有限,常常隻能做一樣,我曾經想放棄其中之一,卻發現失去任何一項,就不是完整的我了。寫文章的時候我會想著畫麵,甚至用拍電影的方式想,要有動作、有聲音、有色彩,甚至在平淡中有刺激,美好中有悲憫。所以寫雪地裏的紅色山茶花,我會想到日本武士跪在雪地切腹、血濺三尺;寫北京四合院,我會談到文革時的哭聲;寫九份山城①時,會想到早年瑞芳礦災的心酸畫麵。
為了畫“龍山寺”,我會一次次前往寫生攝影,采訪當地的老人,甚至把照相機伸到廢墟圍牆上拍照。而且因為那附近早年有印刷街,所以除了畫龍山寺,我還寫了篇《印情》,懷念帶我參觀印刷廠的父親。
父親在我九歲時就去世了,卻留給我許多難忘的畫麵,這本集子裏的《盒癡》《父親的粥》和許多圖畫都有父親的影子。至於“北京四合院”、《櫻花祭》則是對母親的思念。雖然都有些淡淡的感傷,但如同我寫勵誌文章,感傷最終帶來的,是對人生的領悟與豁達。
我常想自己能化解許多心靈的傷痛,都由於文字的傾訴和繪畫的抒發,因為我用童心創作。尤其畫畫,我會在樹裏偷偷加隻小貓頭鷹、藏幾隻小熊,還有貓打架、狗撒尿、小童便溺、男女偷情。裱畫師父曾為此遲不交件,為的是他跟我打賭,非找出我藏在畫裏的小東西不可。
我這麼做還有個原因,是我認為文學需要時間閱讀,繪畫也要時間閱讀,“畫”不僅是空間藝術,也是時間藝術。古人說畫要“可以觀、可以遊、可以居”。張大千因此有個畫室取名“可以居”,居住當然要時間,如果您真能居住在畫裏,甚至還能看到畫麵上見不到的東西。
①九份,是台灣新北市瑞芳區,早期因產金礦而興盛,礦藏挖掘殆盡後沒落。1990年後,因電影《悲情城市》在九份取景,而逐漸發展成為一處觀光景點。
想想,如果畫上有個人盯著山穀下麵看,山穀被前景遮了,但是你把自己變成畫中那個人站在崖邊,不就可以想象山穀中的景象了嗎?
我作畫總是先想故事、釀情懷,所以很多畫裏的人物會相互呼應,譬如巷子這頭小孩探頭,往巷子另一頭看,原來也有小孩,在躲貓貓。太太伸手警告偷窺鄰家兒女約會的丈夫別出聲,因為自己女兒正在屋裏讀書。還有些作品,畫麵上隻見杯子打了、酒壺碎了、書畫攤著沒人收,主角呢?我不畫,請大家自己想!
連花鳥作品都一樣,我會畫小鳥們爭食、蜜蜂采蜜、鴿子調情、黃雀叫春,而且如同京劇的“無聲不歌,無動不舞”。我必須感謝一對一教過我的林懷民、劉鳳學與許常惠三位大師,我雖不是個用功的好學生,倒挺能移植,把音樂舞蹈帶進了畫中。
所以看這本集子,請盡量發揮您的想象,許多文章“奇兵突出”,許多繪畫“別有洞天”,畫中有文章,文中有畫麵,還可能是出人意表的東西!
此書出版,正值我在北京畫院美術館舉行個展,如果您光臨指教,很可能有新發現。因為我的一些怪招,隻有靠近原作才看得到,譬如《金山寺月夜》裏的小狗、《明朝有意抱琴來》裏藏著的小熊,對了!還有龍山寺附近巷子裏的阻街女郎、偷窺的壞小孩和提著棍子追出來的保鏢!
信不信小熊還不止一隻?
咱也打個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