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不安於你的思想的時候,你就說話;
在你不能再在你心的孤寂中生活的時候,你就要在你的唇上生活,而聲音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
在你許多的談話裏,思想半受殘害。
思想是天空中的鳥,在語言的籠裏,也許會展翼,卻不會飛翔。
你們中間有許多人,因為怕靜,就去找多言的人。
在獨居的寂靜裏,會在他們眼中呈現出他們赤裸的自己,他們就想逃避。
也有些說話的人,並沒有知識和考慮,卻要啟示一種他們自己所不明白的真理。
也有些人的心裏隱存著真理,他們卻不用言語訴說。
在這些人的胸懷中,心靈是居住在有韻調的寂靜裏。
當你在道旁或市場遇見你朋友的時候,讓你心中的靈,運用你的嘴唇,指引你的舌頭。讓你聲音裏的聲音,對他耳朵的耳朵說話;
因為他的靈魂要噙住你心中的真理。
如同酒光被忘卻,酒杯也不存留,而酒味卻要永遠被憶念。論哀樂
□[黎巴嫩]紀伯倫
於是一個婦人說:請給我們講歡樂與悲哀。
他回答說:
你的歡樂,就是你的去了麵具的悲哀。
連你那湧溢歡樂的井泉,也常是充滿了你的眼淚。
不然又怎樣呢?
悲哀的創痕在你身上刻的越深,你越能接受更多的歡樂。
你的盛酒的杯,不就是那曾在陶工的窯中燃燒的坯子麼?
那感悅你的心神的笛子,不就是曾受尖刀挖刻的木管麼?
當你歡樂的時候,深深地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知道隻不過是那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歡樂。
當你悲哀的時候,再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實在是那曾使你喜悅的,又在使你哭泣。
你們有些人說:歡樂大於悲哀。也有人說:不,悲哀是更大的。
我卻要對你們說,他們是不能分開的。
他們一同來到,當這個和你同席的時候,要記住那個正在你床上酣眠。
真的,你是天平般懸在悲哀與歡樂之間。隻在盤中空洞的時候,你才能靜止,持平。
當守庫者把你提起來,稱他的金銀的時候,你的哀樂就必需升降了。自由
□[印度]泰戈爾
醫生愛怎麼說就讓他說去吧!打開,打開,打開我床前的那兩扇窗戶。讓風吹進來。藥?吃藥早已使我厭倦,我已經吃夠了苦的、澀的藥了。在我這一生裏,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都在吃藥。
活著,對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疾病。在我的周圍有多少國醫、西醫、走方郎中!他們開著藥方,送來各種成藥。他們說:“這樣做才好”,“那樣做是最大的過錯”。我聽從著每一個人的吩咐,低著頭,麵紗掩著臉,就這樣在你們家裏度過了二十二年。因此,家裏的、外麵的人都說:“她是多麼賢惠的媳婦,多麼忠貞的妻子,多麼善良的女人!”
我剛到你家的時候,才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按著一切人的願望,沿著這家庭的漫長的道路,拖著疲憊的生命,度過了二十二年,今天終於走到路的盡頭了。
讓我思索一下這生活是好、是壞、是痛苦、還是歡樂的時間在哪裏。家務操作的車輪旋轉著,發出單調的、疲憊的歌曲,我麻木地隨著它轉來轉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不知道外麵廣闊的世界充滿著什麼意義。我從沒有聽到在神的琴弦上彈奏出來的人類偉大的消息,我隻知道,做完飯後開始吃飯,吃完飯後又正是做飯的時候。二十二年,我的生命始終被捆綁在一個車輪上轉,轉,轉。今天我仿佛感到那個車輪快要停止了,那就讓它停止吧!為什麼要吃藥為難自己呢?
二十二年,每年春天都到過森林,帶著花的芳香的春風都曾吹動過大地的心髒,叫嚷著:“打開,把門打開!”但是,它什麼時候來了,又走了,我並不知道。也許它曾悄悄震撼過我的心靈;也許它曾使我突然忘記了家務操作;也許它曾在我心上引起生生世世永恒的憂鬱;也許在這撩人的春天裏,在無名的哀愁與歡樂中,我的心在期待著聽到誰的腳步的聲音。你下班回來了,但是黃昏時你卻又到鄰家去下棋。算了吧,別談這個了,為什麼在今天我要想起這些生活中暫時的波動呢?
二十二年後的今天,似乎春天第一次走進我的房間裏。凝望著窗外的晴空,歡樂在我心中陣陣湧起。
我是女人!我是偉大的!為了我,不眠的明月在它月光的琴弦上彈奏歌曲。沒有我,天上的星星將徒然閃爍。沒有我,園中花開還有什麼意義?
二十二年,我一直認為我是你們這家庭裏的囚徒。但是,我並不因此而悲哀。我已經麻木地度過不少歲月,如果必須活下去,我將依舊茫然度日。在這個家庭裏有那麼多朋友親戚傳誦著我賢淑的聲譽,這仿佛是我一生中贏得那可憐的屋角眾人口中讚美的最大勝利!那羈絆我的繩索今天要被割斷了,在那無邊的空闊裏,生與死合而為一。在無底溟蚫的地方,我將不會再遇到那像一粒泡沫一般的廚房的牆壁。
今天在宇宙的晴空裏仿佛第一次為我吹奏起新婚的笛聲。讓那微不足道的二十二年躺在我的屋角裏吧。那從死亡的洞房裏向我傳出召喚的,是我門前的乞丐,不,是我的主人。他永不忽視我,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向我伸出乞求的雙手,乞求我心靈深處最寶貴的甘露。他在眾星圍拱的天空裏向我不轉瞬地凝視。啊,甜蜜的天堂,甜蜜的死——我心中永恒的乞士,在召喚他的女人!打開,打開窗子,讓那無望的二十二年在時光的大海裏消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