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都已經忘了是哪一年的事,隻記得那一夜月光清冷,宣紫問過,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開,你會不會等我。
幽靜之中有個低矮的男聲,笑著說當然不會,人的記性這麼壞,不知哪一天就忘了你。
不過你不要生氣,我拚盡一切,也是要留你在身邊的。
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鳶尾花的香味,溫柔的女聲用英文在說:“小姐,我們的飛機即將著陸,請放平椅背,係好安全帶。”
黑白一晃,燈帶的冷光刺進眼簾。宣紫眨了眨眼睛,醒過來,衝身邊金色頭發的空姐點了點頭,揉一揉太陽穴。
近來總是想起安宴。
而一出機艙艙門,當濕冷的空氣如刀般刮在她嫣紅的臉上,那股無頭的思念便如同彌散的寒氣自每一處纖維的縫隙間侵襲入皮膚裏。
想念愈甚。
四十八個小時,輾轉三個國家,直到嗡嗡耳鳴頭重腳輕,她這才自遙遠的雪鄉他國回到這熟悉的故土藍天。
前來接機的金誌明是個個頭中等的男人,三十不到,未染風霜,臉很白淨。
宣紫見過照片,一眼認出是他,推著行李車和他笑著打招呼,邊客套地說:“金編輯,這麼晚還麻煩你過來。”
金誌明興奮地向她揮手,跑過來二話不說先將她上下打量,一邊看一邊搖頭:“真是個女的,真是個女的。”
他是出版編輯,宣紫是他手裏最拿得出手的大神,寫得一手情節精彩的好小說。
書中刀光劍影,快意恩仇,豪氣,義氣,英雄氣,卻絲毫沒有一點兒言情氣,難免讓金誌明認為是哪個不懂兒女情長的男人所寫。
宣紫聽過他太多次的驚訝,此刻完全見怪不怪,開玩笑道:“自認女性特征還挺明顯。”
金誌明亮出白燦燦的牙齒仰頭大笑,熟絡地過來拍上她的肩膀,又很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車,引路說:“這邊走。”
偌大的城市機場,幾經擴建,早已和五年前宣紫離開時的樣子大相徑庭。
宣紫緊緊跟在金誌明身後,按下圍巾仔細打量四周。
這裏好像是她當初辦理值機的地方,這裏好像是她過安檢的地方,這裏好像是她拉不動笨重行李跌坐在地的地方,這裏好像……
金誌明帶她走出玻璃幕牆,沐浴熠熠星光,對她說:“我去拿車,你稍等片刻。”宣紫卻如同置若罔聞,怔怔看向對麵那盞光線柔和的玉蘭燈。
記憶之閘頓時吱呀而開,她一身白衣從車上邁下,一步未走便被人緊緊拽住衣袖。
安宴麵色蒼白,形容潦倒,半個身子的重量幾乎全落在她纖弱的身上。
他眼中早有熱淚,執拗地不肯讓之落下,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求著她,直到沙啞的聲音從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不太完整的句子:“別——走。”
高傲如他,竟有一天這樣低聲下氣——一旁挽著他手臂的從泠看不下去,眉宇緊鎖,勸他:“你讓她走吧,讓她走吧,安宴。”
安宴仍舊是執著地強調那兩個字:“別——走。你走了,我們就再也不可能了。”
宣紫那時也便是自這樣的角度仰頭,繼而,看見對麵這盞造型繁複的玉蘭燈。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吞咽兩下唾沫。
那時的她是怎麼回答的?
宣紫揉了揉額頭,至今還能想起自己用那樣平靜平淡至絕情的口吻告訴他:“你放我走吧,安宴,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到底能給我些什麼呢?”
“我會去一個新的地方,再找一個很好的人,我會和他戀愛,和他結婚,生一堆可愛的孩子……你以為,你以為我是非你不可嗎,算了吧,咱們都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
她還記得安宴因此震驚的麵容,顫抖的嘴唇,那黝黑的眸子裏有某種熾熱的光芒一閃而過,深邃的黑暗便迅速席卷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