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0月,魯迅離開廣州定居上海。在生命的最後十年裏,魯迅的文學創作除一部《故事新編》外,其餘的都是雜文。魯迅後期出版的雜文集有《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準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集》、《且介亭雜文末編》等十個,此外,《集外集》、《集外集拾遺》、《集外集拾遺補編》中也收錄了他後期的一些雜文。魯迅後期雜文在思想內容上涉及麵非常廣闊,可以說涵蓋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其豐富性、深刻性迄今無人能比。魯迅曾把雜文分為“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兩類,這也是他雜文創作的兩大主要內容。魯迅的雜文創作始於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思想啟蒙的曆史任務決定了他前期雜文的題材內容大部分都是“文明批評”。在魯迅後期雜文中,“社會批評”尤其是政治批評的分量加重,但他並沒有放棄“文明批評”,仍然以其銳利的筆觸同時進行著兩種批評。當然,“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在魯迅後期雜文中並沒有明顯的界限,兩種批評都是魯迅切身的生命體驗與同中國人的生命病態的肉搏,都是魯迅改良人生的理想對於病態社會的不幸人們的病苦的揭露、解剖與救治,都是魯迅思想豐富性、深刻性的突出表現。盡管魯迅後期雜文的思想內容十分豐富複雜,但研究仍然有章可循。
一、政治時事批判
首先是對政治時事的批判,抨擊國民黨的反動統治,揭露統治者及其幫凶的種種醜陋麵目。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時,魯迅正在廣州,大規模的屠殺和鮮血使其思想受到了巨大的震動。魯迅說:“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然而我隻有雜感而已”,“血的遊戲已經開頭,而角色又是青年,並且有得意之色。我現在已經看不見這出戲的收場”,這是他對國民黨大屠殺的憤怒抗議。《談“激烈”》、《可惡罪》、《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小雜感》等文都尖銳揭露和猛烈抨擊了國民黨政權的軍政罪惡和政治“兩麵派”嘴臉。以雜文為武器,大膽地揭露白色恐怖,這是魯迅後期雜文的一個主要任務。1931年2月,國民黨秘密槍殺“左聯”五烈士,魯迅憤而寫下了《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的現狀》、《為了忘卻的紀念》等文。魯迅指出:“統治者也知道走狗的文人不能抵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於是一麵禁止書報,封閉書店,頒布惡出版法,通緝著作家,一麵用最末的手段,將左翼作家逮捕,拘禁,秘密處以死刑,至今並未宣布。”魯迅對國民黨的法西斯暴行和“禁錮的比罐頭還嚴密”的文化專製主義給予了嚴厲的揭露和悲憤的聲討。
國民黨政府一方麵對國內實行殘酷的法西斯式的統治,另一方麵又對帝國主義的侵略妥協退讓。“九·一八”事變、“一·二八”鬆滬會戰、熱河失守……一係列慘變相繼發生,但國民黨政府奉行“攘外須先安內”的方針和“不抵抗”政策,更加劇了國內政治和民族衝突。魯迅在《“友邦驚詫”論》、《觀鬥》、《逃的辯護》、《崇實》、《航空救國三願》、《賭咒》、《中國人的生命圈》等一係列文章中,從各個不同角度揭露了國民黨政府消極抗日、殘酷鎮壓國內愛國運動的政治本質。1931年12月,全國各地學生為反對“不抵抗”政策到南京請願,當局令軍警逮捕和槍殺請願學生,並憑空捏造罪名,在給各地軍政當局的電文裏還說“友邦人士,莫名驚詫,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魯迅在《“友邦驚詫”論》中直指國民黨反動統治的要害:“幾句電文,說得明白極了:怎樣的黨國,怎樣的‘友邦’。‘友邦’要我們人民身受宰割,寂然無聲,略有‘越軌’,便加屠戮;黨國是要我們遵從這‘友邦人士’的希望,否則,他就要‘通電各地軍政當局’,‘即予緊急處置,不得於事後借口無法勸阻,敷衍塞責’了!”在《戰略關係》中,魯迅指出國民黨政府的所謂“誘敵深入”不過是用以掩蓋其不惜喪權辱國而“迎外以安內”的騙局、花招而已。《中國人的生命圈》揭露了日寇在“邊境上是炸,炸,炸”國民黨在“腹地上也是炸,炸,炸”的暴行以及國民黨當局妥協媚外的醜惡本質。《文章與題目》列舉了國民黨在“安內與攘外”這一題目上所有已做出的一大串“文章”,“隻剩了‘安內而不必攘外’,‘不如迎外以安內’,‘外就是內,本無可攘’這三種”因“大有‘漢奸’的嫌疑”而未能做出,魯迅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國民黨政府的表裏。在抨擊國民黨的反動統治時,魯迅還常常將其放到世界大背景下進行對比分析。在《華德保粹優劣論》中,魯迅將希特勒禁止異黨、德國禁唱《跳蚤歌》與北京查禁女人養雄犬聯係起來,指出了國民黨當局濃厚的封建專製色彩。在《華德焚書異同論》中,魯迅比較了希特勒與秦始皇在焚書上的異同,看似言往古、論異邦,但其鋒芒所指,自不待言。
魯迅在抨擊國民黨的反動統治時,也揭露了官場的腐敗。在《反“漫談”》中,魯迅指出:“對‘教育當局’談教育的根本誤點,是在將這四個字的力點看錯了:以為他要來辦‘教育’。其實不然,大抵是來做‘當局’的。”《談所謂“大內檔案”》揭露了機構龐大、效率低下的官僚作風,譴責了中國官員做官營私,從不為國家著想的官場弊病。《談金聖歎》一文在解釋“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時說:“賊者,流著之王,王者,不流之賊也,要說得簡單一點,那就是坐寇”,魯迅一語道破了中國的權力更迭史的全部秘密。在《沙》中,魯迅指出:“升官不過是一種發財的門徑。所以官僚雖然依靠朝廷,卻並不忠於朝廷,吏役雖然停靠衙署,卻並不愛護衙署”,“財何從來?是從小民身上刮下來的。小民倘能團結,發財就煩難,那麼,當然應該想盡方法,使他們變成散沙才好。以沙皇治小民,於是全中國就成為‘一盤散沙’了。”短短數語,官場的腐敗本質就暴露無遺。從以上所舉例子可以看出,魯迅抨擊國民黨的反動統治,不僅批判其政策和所謂的“政績”,而且還著力解剖了他們的統治權術、心思、手段和殘虐險狠的心性,由此可見魯迅後期雜文對國民黨反動本質的揭露是力透紙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