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佩斯,素昧平生的嗬護(3 / 3)

再次上到地麵,陽光似乎更強烈了些,主幹道不能直接橫穿,又走了好一段才看到斑馬線。站到自動售票機前麵,卻發現所有的操作提示全部是匈牙利文,也不能跟地圖對應。我一個字都不認識,遲疑了下,試探著點下第一個按鈕時,突然有人從台階上蹬蹬蹬地衝下來,猛地停到我身邊,回頭一看,正是剛才指路的男生。他跑得太急了,還在喘氣。沒等呼吸平靜下來,他將包放到地上,看了一眼我手裏的地圖,我說我要去火車站,他說那要買兩張票。一雙修長的手伸到我麵前,直接在機器上操作。我把硬幣拿出來還沒來得及數,他瞥了一眼大概是不夠,也沒說什麼,低頭拿出他自己的零錢包來。我趕緊攔住他說“我還有福林紙幣”,於是掏出剛才克羅地亞使館找給我的紙幣,有些破舊,他又細細撫平了,塞到機器裏去……

買好票了,男生帶我回到馬路的另外一邊,這才看清他的模樣,瘦高個,微卷的發,典型東歐男孩的樣子,手裏拎一個棕色大包。重新進了地鐵站,他順手把包放到長椅上,拿過我手裏的地圖,給我仔細講解轉車下車的路線,然後車來了,我們一起走上去。

十分感動,然而我不是一個善於與陌生人打交道的人,他似乎也與我一樣,有些羞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除了回答“來自哪兒”“去向哪兒”“是遊客還是學生”的問話之外,我隻會說“非常感謝,你真是一個好人”。他靦腆地微笑著,也隻會說“沒什麼,沒什麼”。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隻是沉默。

列車在布達佩斯城的地下穿行,站在過道中隨著列車行駛搖搖晃晃的我,一時有些百感交集。這一趟三天三國的旅程裏,之前被放大的委屈,以及後來戰勝委屈的理智,又都如潮水般湧上來。

那一年,“女漢子”一詞還沒有被發明出來,我隻是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嬌氣的女生,一個人非洲和拉美都闖過了,在歐洲還需要什麼人憐惜嗎?即使誰都沒遇到,我最終肯定也能買到票。但是,有一個路過的陌生人,或許隻是在地鐵軌道的另一側看到了我片刻的遲疑,就匆匆越過地麵跑去幫我。他把我當作了什麼都不會的小姑娘,連塞硬幣取票這些細枝末節都幫我做好——這剛好讓我之前的那些被自己放大的委屈得到了一些安慰。

換乘站快到了,他突然對我說“我可以送你去火車站的”,我連說“不用不用”,他說“可是換乘的地方有很多樓梯,上上下下的很複雜,我擔心你找不到”,我再三表示我能找到,最後他說“那好吧,你要是找不到就問人”,我微笑著再次致謝。揮手告別之後,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在即將關閉的車門外大聲說“其實我真的可以送你去火車站的”。

我的眼眶有些發紅,於是低頭盯著地圖看,與車廂外閃過的站名對照,匈牙利人普遍很友好,車廂裏的人,對著我友善地微笑。

這樣一份素昧平生的嗬護,令我對這整個城市都充滿了好感。

最後找到火車站已近中午,拿了號排隊時,我靠在牆上就睡著了。醒過來時看到兩米外有兩張亞洲麵孔在盯著我,看我一睜開眼睛他們就急急地走過來,是兩名中國同胞,著急要買下午一點十分去德國的火車,如果我的號靠前,想請我幫他們買下票。

陌生人給我的溫暖還縈繞在心間,我當然願意將這種溫暖傳播出去。十二點五十的時候我才排到櫃台前,幫他們買好票之後,我們的火車都快到點了,我還是沒能找個小餐館坐下歇腳,匆匆抓了一個土耳其烤餅就上了火車,小小的包廂像個蒸籠,我被汗水淹沒,一路睡回了布拉格。

自此結束了這三天三個國家的旅程,心情很是跌宕起伏,奇怪的是,一回到布拉格,那所有的感觸、委屈與驕傲都消失了,好像隻是短暫的一次靈魂出竅,很快回到平靜的狀態,延續本來的軌跡,又朝前走去。

唯有布達佩斯素昧平生的溫暖當然是不能忘的。那所有的流浪歲月中,或許正是因為路上一直有那樣一些溫暖,在支撐著我一直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