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一天開始。我跟孟良去采購,公路據說是中國人所建,路麵狀況很好,甚至超過隔壁的旅遊大國肯尼亞。盧旺達曾經是比利時殖民地,路邊大多仍是法語標牌和廣告。我們的吉普車下山上山,到達商業區一個小小的超市,雖然生活物資比較匱乏,但超市外臨街的地方有一個擺滿鮮花和工藝品的小店,看似隨意擱在欄杆上鏤空的陶罐近看原來是燈,我喜歡非洲工藝品那種粗獷的調調。我在咖啡的香味中,看欄杆下麵兜售自製工藝品的小孩,隻可惜自己手中沒有盧旺達法郎,否則真該鼓勵一下心靈手巧的孩子。
看過電影之後,我倒是一直想著要去盧旺達飯店看看。其實飯店的名字叫作“Mille Collines”,或譯作“千山飯店”,為比利時人所開。我對孟良說有機會就帶我去這個飯店轉轉吧,他問我:“你還記得電影中的格雷格瓦嗎?”我當然記得,就是電影中那個住進總統套房的飯店員工,在關鍵時刻還出賣了保羅夫婦的壞人。孟良笑著說:“今年十一月的中非論壇,格雷格瓦的人物原型還作為盧旺達代表團成員去了中國。他跟我是朋友,有機會我帶你去跟他一起吃頓飯,地點就在千山飯店,怎麼樣?”孟良又說:“其實,電影總是藝術加工過的,電影中的好人,在真實生活中未必有那麼好,同樣,壞人也未必就那麼壞。”
我於是很期待見見電影中的壞人,跟他聊聊當時發生的真實故事。
這次在盧旺達期間倒是有好消息,我們的項目中標了,卻也由此帶來了忙碌,反反複複的商務談判中,反而沒有時間去顧及其他。聖誕節前的周四,我去改簽機票,肯航的代理就在千山飯店附近,等待的時間比較長,孟良帶我去吃飯,於是就計劃之外去了千山飯店,我們安靜地吃完一頓午餐。
千山飯店與其他的酒店並無二致,隻是所有的標識、菜單都隻有法語。我在藍色遊泳池邊的餐桌上回憶著電影中的場景,剛剛下過雨,天氣仍有些陰沉,食物味道我並不是很喜歡。桌邊的小樹上,小鳥兒就在樹枝間跳來跳去,絲毫不害怕就在半米開外的人類。我原以為到了千山飯店就會更多地想起關於那場屠殺的故事,卻沒有。正是聖誕將至,耳邊響著爵士風格的Jingle Bells,一時有些恍惚。
之後是聖誕節假期,我們去盧旺達與剛果(金)邊界處的神秘殺人湖基伍湖,這裏曾經整個湖裏滿是逃往剛果(金)未遂的難民屍體。事實上,在這之前我們還去了基加利東邊70公裏外的Muhazi湖,從東到西穿越整個盧旺達,一路上看到很多的人。盧旺達人在非洲黑人中其實是比較漂亮的,尤其是盧旺達女人。她們的皮膚呈淡淡的巧克力色,輪廓分明,年輕女人個子很高,身材非常好,可能就是當年被比利時人為分成的兩個種族中的圖西人。男人們也始終是快樂著,即便是頭頂著重物也步履輕鬆。見到吉普車裏的中國人,會有很多人來跟我們打招呼,人人都至少會說一句“你好”。這個國家好像全然忘記了十二年前發生過的慘劇,如今的他們生活在這兩萬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快樂著、自在著。而我原本以為,災難深重的記憶必然會塑造一種偏於沉重的民族性格。
也好,如今的自在與快樂並不一定代表遺忘,而就算遺忘,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那有些沉重的包袱,該扔掉的時候就扔掉吧,輕鬆走接下來的路。雖說讀史使人明智,可是人類曆史上已經有過太多的教訓,群體性失去理智的事件,卻從未停止。
真實的曆史或許與電影相去甚遠,我也不願意去揭人傷疤。在盧旺達的20天,認識了幾個當地人,但直到最後離開盧旺達,我沒有向任何人問起當年那段曆史,甚至沒有去任何一個大屠殺紀念館。我沒有再去千山飯店,最終也錯過了與格雷戈瓦的見麵,沒能與他當麵聊聊他所經曆的盧旺達飯店中保護與被保護、背叛與被背叛的故事。
每次離開一個臨時出差的地方時,心裏都很清楚,可能永遠都不會再來了,沒有見到格雷戈瓦,不知道算不算一種遺憾。既然沒有去追問所謂真實的曆史,我還是更願意相信電影中的故事,相信在人性淪喪中也總會有一些救贖,相信溫暖的力量會帶給人性的沙漠一片綠洲;而離開之後,還是選擇忘記吧,還是讓自己生活在充滿愛、美麗與溫暖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