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拉各斯國際機場的時候,我還是一陣懵懂,傻傻地看著眼前號稱全世界最腐敗的海關。在我旁邊,一個姓宋的男生正在與官員們周旋,6個小時前在迪拜登機時,聽到身後講中文的聲音,我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他典型的亞洲人偏瘦的身材加上白淨顏麵,與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的尼日利亞入境官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是,這並不妨礙他與那些人稱兄道弟,拍拍肩又握握手,手裏捏著的零鈔和清涼油,就那麼塞了過去。
尼日利亞通關必殺技,此前已經聽前輩們反複提醒過了。
我隻知道公司應該會派人來接我,可是接機的人沒有出現。我在機場外煎熬著,那個萍水相逢的宋兄還在陪我等。接他的司機早就到了,他幫我給公司打了電話,一直陪著我等到我的同事,然後分道揚鑣,從此再也沒見過。在此之前,從香港到迪拜那一段,是我的女部長通過機票代理找到了一個可以與我同行半段的同事,囑托他關照我,在迪拜機場他將我送至飛往拉各斯的登機口之後,也沒再見。
十年後,站在時光的另一頭回首,這一路上遇到過多少的人啊,給過我各種各樣的友愛和幫助,然而道過再見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隻是一次又一次萍與水的相逢。後來我是越來越女漢子了,一個人可以去任何地方,什麼事情好像都可以自己做。但在那開始流浪的最初,我實在還是一個弱爆了的小姑娘,那許多的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好像就是為了來扶我短短一程,然後再各歸各的塵世汪洋。佛說,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和合,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而我整個的生命,卻是因那許多轉瞬即逝的緣起緣滅而豐富起來。這十年裏我的心中珍藏這一路收集來的各種溫暖,我的世界,就因此一直在變得越來越美好。
第一次出國,一個人,目的地是非洲。好像一個夢,時間哪怕隻是倒回到出發前半年,這樣的夢,也是從來沒有做過的;就算少年時代那麼迷戀三毛,她也是作為遙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而存在的,我啊,絕無可能。
另一個世界終究還是在我眼前展開了。經過漫長的飛行和等待,尼日利亞西南部海港,也曾是尼國舊都的拉各斯用它的巨大而雜亂擁抱了我。雨季,潮濕的風中有一些微腐的味道。五月花!三毛的《五月花》,她曾住在這裏,以這個城市為背景寫過一個月的日記,我記得她的每一個故事,卻不見一丁點拉各斯的影子。自我出生以來最大的陌生感,在那個24歲的七月的尾聲,默然降臨。
來接我的同事們還有工作,載著我順路先去了倉庫。破敗不堪的街道,黃色的小巴士門大敞著,車門兩邊掛著身手矯捷的當地人,從我的車窗外一一掠過;行走於街道上的有許多身著鮮豔裙子的胖婦人,頭上頂著巨大的罐子、籃子,倒也走得穩穩當當。到了倉庫門口, 一輛車兀自立在那裏,棚頂上站著兩個無所事事的年輕黑人,衝我大叫,“Hei” !我的心馬上害怕得怦怦跳起來,他們又接著喊:“beautiful woman!”我也隻敢笑一笑,趕快跑到同事身邊。
離開倉庫再往東邊行駛,一直到屬於富人區的維多利亞島上——富人區給我的印象也仍舊是破敗,黃色小巴逐漸沒了蹤影,頂著大罐子走路的婦人還是成群結隊,大西洋的水就在車窗右側無聊地拍打著海岸,那麼近,好像我們的車就行駛在沙灘上。
車漸漸遠離海灘,七彎八拐,最後停在一棟四五層的小樓前,公司的藍色招牌在這異鄉十分顯眼,那是我初踏非洲大地的第一個落腳點。
晚上,同事們為了幫我倒時差,帶我去了當地最好的五星級酒店Eko Hotel,給我點了一大杯尼國特色飲料Chapman。我牢記著出發前我的女部長給我的囑咐:“不要隨便離開駐地,不要在外麵吃東西、喝東西。”一邊廂,我看著這椰影搖曳,泳池邊的樂隊低吟淺唱,心想這個國家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差啊(同事們說,那當然,這已經是這個國家最好的一麵);另一邊廂,麵對著一大杯鮮紅的Chapman,我還是有些遲疑,不敢動嘴。
回到駐地,辦公樓與宿舍二合一的小樓裏,我被安排住在某個正回國休假的同事的房間。我從箱子裏默默地抽出自己帶的床單、被罩、枕頭,以及蚊帳——基於各路前輩們關於尼國的衛生、物價等多方麵的溫馨提示,我的行李箱裏,已經有了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東西;除了床單被罩,還有足夠一年分量的洗發水、沐浴露、牙膏等消耗品;至於蚊帳,那是外派尼國人人自備的必要行頭,因為,這裏還肆虐著中國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就已經消滅的“瘧疾”。這種俗稱“打擺子”的病,會讓人的免疫力迅速下降,重則致命,輕也有傳聞會致人失去生育能力,而致病源瘧原蟲就是通過蚊子攜帶傳播,要命的是,去非洲前要打好多的預防針,但瘧疾卻始終沒有疫苗。前段時間屠呦呦憑借青蒿素獲得諾貝爾獎,微信、微博人人刷屏,我的朋友圈裏尤為激動,正是那青蒿素,曾救過我們好多朋友、同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