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兒童篇(3 / 3)

秋收秋種是農村一年之中最繁雜和忙碌的季節,農家院有幹不完的活,早熟和晚熟的莊稼要適時陸續收獲,收完玉米、高粱、穀子及雜豆後,花生、地瓜等晚熟作物也要按節令刨出土來,收回家,還要趁秋雨墒情好搶種越冬作物小麥。秋天是乍暖乍涼,寒風習習,天高雲淡,是農家孩子撒野田間,享受大自然恩賜的最好季節。天地間、田園內、山路上各種昆蟲和飛鳥,爬來飛去,沐浴在秋日陽光中,共享豐食美景和天倫之樂。農家院的孩子們個個臉上紅撲撲的,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跟隨大人忙碌著秋收秋種各項農活。在老一輩人的傳承教導下,我們學會了辛勤勞作,學會了按節令播種各種農作物和適時收獲勞動成果;也學會了就地取材,享受鮮活甘美自然惠贈的果實。上山下坡的路上,口渴了跑到路邊玉米地裏,找一棵不結玉米棒的粗壯秸子,從根處折斷,去掉一節節葉子和上半截,留下半米長的玉米秸,啃吃起來比甘蔗還甜,既解渴又香甜。還經常留神高粱地不結粒的灰苞穗,適時把它取下,去掉包葉,露出白白嫩嫩筍條,吃起來香甜,鮮美可口。因為這棵高粱積聚的養分全供在苞穗上,籽粒沒長成,卻成了包筍,人們得趁它鮮嫩時吃,不然老了就成了灰頭粉。

農村的晚秋作物是花生和地瓜。深秋時,農家人已把玉米、高粱收回家,地裏也種上了越冬小麥,心情放鬆了,勞作的節奏也放慢了,不慌不忙地讓晚熟的花生和地瓜在土地裏多依偎些時辰,盡情享受秋陽光照的溫暖,把籽粒度得飽鼓鼓的,長得結結實實再收獲。這時地裏的大蘿卜和菜園裏的大白菜也長得綠綠的,大蔥、韭菜也競相蔥容,一畦畦綠茵油亮,盎然綻放著勃勃生機。

晚秋是我童年最富詩意和充實的時節。大人們從地裏一钁一钁把花生和地瓜刨出土,讓白花花的花生果和紅彤彤的地瓜,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地壟上,讓那累累果實盡情享受秋風和秋陽的撫慰,聆聽農家的歡聲笑語,感受人們春種秋收的辛勞。相互麵對麵地對話,心與地的交流,人與天的祈禱,是何等的神聖,又是何等的平易近人。我從老人們的眼神和笑語中,感悟到了他們心中的滿足,他們不奢望太多,豐衣足食便感天謝地,粗茶淡飯,便心滿意足。

經過半天和一天的陽光後,出土的花生便連秸帶果收攏捆綁在馱架上,用牲口馱回家,趕馱還是我的活,天陰要趕緊往家送,雖說腿腳累,但我可盡情吃個飽,一路上花生果不斷地掉,牲口走山路或過河越橋,轉彎抹角,總要擦碰些花生果下來,一路上我邊揀邊吃,一連能吃上好幾天,一直到歸倉後,老人再也不會讓我吃一個花生果,除非過年時才會炒點花生。生產一年的花生,交完公糧,不會剩下多少,都打成油供全家人一年食用。

地瓜是我們農家主食的半邊天,山脊薄地適合它生長,家家戶戶種得多,當年種的勝利百號品種,一墩長了好幾個,產量高,既可鮮吃,也可切成片曬幹,便於貯藏。收地瓜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有計劃地鮮存多少,切片曬幹多少,有目的收藏。我們家鮮地瓜馱回來後,放在自己地瓜井裏,可貯存大半年,直到第二年春天從井裏取出來的地瓜,還鮮豔如初。地瓜井是幹土井,一丈多深直筒再向井底兩旁挖洞,兩三米見方。地瓜放進後,用石板蓋上,冬天還要加草蓋,保溫防寒。地瓜種得多的人家,趁鮮在地裏切成片,就地曬幹再收回家。我少時,常吃地瓜幹,吃得胃裏常冒酸水。老人也會把地瓜幹磨成地瓜麵,用來頂糧,這種地瓜麵沒有筋道,擀麵不成條,要與別的麵混合用,總比吃糠咽菜強,能吃上地瓜、地瓜幹和地瓜麵,是我們農村孩子的福分,年成不好,這點福分就會蕩然無存。

秋風越來越緊,天也漸漸涼,最後收獲的便是蘿卜和大白菜,還有少量的蔥。白菜蘿卜要挖窖用土埋,窖藏前晾曬一兩天後便捆紮好下窖,隨吃隨挖,能吃一個冬春。農家還有醃製鹹菜的傳統。家家戶戶都會把蘿卜蔥葉洗淨用大粒鹽醃上一大缸或幾大壇子,可吃上大半年。農家彥語說得好:地瓜餅子就鹹菜,越吃越康健。

秋冬交替時節,地裏和場園的農活基本告一段落,家家戶戶的收成都歸了倉,連同山裏的莊稼秸子和山坡山溝長的草和叢條都會割回家。在這個農閑時節,西莊村也會熱鬧起來,每年都有一兩家迎親嫁女的喜事。每逢這樣的喜慶日子,全莊人都高興,孩子們便會歡天喜地忙忙碌碌,討個好飯吃,看個大熱鬧。那時結婚,男方要租用轎子抬新娘,路遠的也有租用驢馱篷車來接,吹吹打打號鼓齊鳴,熱鬧喜慶。記得有一年,村西頭有位姑姑嫁給了遠道的姑夫,那邊來不了轎子抬,這邊姑姑家便請我父親騎騾子去送,因我父親是那位姑姑的兄長,能代表其父母送她去新家。那天我父親把我家騾子梳理得幹幹淨淨,籠頭鞍具佩戴好後,又在鞍具上搭了一塊紅氈,讓我穿上新衣牽著騾子,他把姑姑扶上騾子背,就上了路。我父親的角色叫送迎客,即現在的娘家嘉賓,全權代表新娘娘家的貴賓。我在前麵牽著騾子,父親在後邊壓陣跟著,同姑姑說說笑笑一路來到那個很遠的村頭,迎親的人便擁了上來,吹吹打打引領我們到了家門口。由我父親把姑姑扶下牲口,再轉交新郎官接回家,我們完成了任務,被請進待客的房裏,寒暄、客套話我也聽不懂,專等開席吃好飯,我牽的騾子也有人伺候草料。優待一翻喝完酒,吃完八個碗喜宴後,臨回村時,我父親還要到新房同姑姑見上一麵,代表娘家囑咐幾句暖心話,便告別回家。回程的路上,我被允許騎在騾背上,父親哼著舒心的小曲邊走邊唱。他八成有了幾分醉意。我騎在騾背上十分愜意,感到由衷的自豪。平時我也曾爬在老騾子的脊背上騎過牠,都沒有今天這樣舒暢過。我是穿戴一新,牠也是鞍具、籠套整潔,我們不是平日上山送糞和馱草,而是馱著新娘去見新郎。這是既榮耀又喜慶的事情,不是任何人家都能被邀請的差事,要有好的人緣和鄰裏和諧的關係。這些我們家都具備,祖祖輩輩都循規蹈矩,尊老敬賢,撫弱愛幼,父母在西莊村很有威信。另外,我們家養了一匹老騾子,農家院裏馬和騾子算大牲口,比養驢和牛高了一個檔次。農村養馬的人家不多,十裏八鄉也少見。養馬是專搞運輸的大車戶,不適合農家拉犁種地。騾子溫順本分,是農民種地的寶貝,適合農家耕種馱運的生產需要,還便於飼養。我家這頭老騾子,不知何年何月來我家的,打我記事起,我就陪伴著牠,牠是我們家的重要成員。牠住在廂房,廂房共兩間,裏間對著窗有一具大木槽,是牠吃草吃料和喝水的地方,木槽後邊就是牠的欄,用現代話來說是起居室,外間便是磨房。我們家的人出出進進,牠都能從窗上望見,我們也能看到牠。餓了,渴了,槽裏沒有草了,牠都會跺跺前蹄,搖晃著頭,哼哧哼哧向人要,全家人都懂得牠的語言,會隨時去填草喂料。

我與老騾子有割舍不斷的情感。牠是我們家的功臣,耕種馱運,推磨軋碾全靠牠出力,因此對牠的照顧就是全家人的頭等任務。每天下學回來,父親便讓我上山割一大簍子青草,備足騾子夜間的飼料,還得挑兩擔幹土撒在欄裏,以便牠站累了臥在欄裏歇歇腿腳。每年夏季,我放學後的任務便是拾草。春秋便趕著牠往地裏送糞或往家馱莊稼,牠走多遠,我也得走多遠,隻是牠背馱重載,腳步蹣跚,上崖下坡我便提心吊膽。看著牠老態龍鍾的樣子,我舍不得騎牠和用棍打牠,有時會去摸摸牠的頭,拍拍牠的脖子說幾句牠聽得懂的話,隻見牠眼眶裏含著淚,點點頭,似乎想和我說些什麼。幾度春秋,幾度冬夏,在我上初中前,大約有七年裏,我與老騾子上山下坡的時間最多,凡是往地裏送的糞和馱回來的莊稼,全是我和牠的活。十幾畝地的營生馱運是大工程。每天往返八九趟都是我趕著牠。春種秋收的要緊關頭,還得起早摸黑,多跑幾趟,每天少說也得走六七十裏。我少年時代的腿腳是老騾子引領我磨煉出來的,牠那吃苦耐勞的身影,在我幼年心中留下了憐愛之情和崇敬之誼。

我騎在騾背上,隨著牠慢節奏的腳步前後晃搖著往家走,快進村時,好多同輩孩子和大人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們,我的心裏十分得意,用手拍打著騾子的屁股,加快了腳步。平日裏每天為牠割草填欄的怨氣,全化為烏有。牠今天馱著我揚眉吐氣了一番。像這樣風光的事,每年不過三四次,都是姑姑、姐姐們的婚事。有時我牽騾子隨父親去送親,也有時跟著去迎親。那時候農村窮,沒有車也雇不起八人抬大轎子,而是用前後兩頭驢,馱著一個長長的擔架,擔架上麵搭個席蓬,讓新娘坐在驢馱的擔架上。這也是很排場的事了,紅綢掛在兩旁,兩頭毛驢一前一後馱著,既安全又穩當。後麵再跟隨一頭大騾子,披紅掛彩,我父親全權指揮著,十分氣派。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又進入了冬季,農事雖說已到冬閑,但農家的活整年也忙不完,各家各戶都在縫衣做鞋,推石磨軋碾,忙忙碌碌準備過年。

農村的學校隨著農業活動安排課程,冬季是學校教學的重要季節,需要把春種秋收的假期補回來。因為冬季晝短夜長,學校安排了早讀時間,每天拂曉,學生需到校朗讀背誦課文,複習功課。天寒地凍的時節,學校也沒有電燈,家家戶戶過日子都點煤油燈。我每天5點起床,黑燈瞎火招呼同伴去學校,教室黑黑的,山溝的孩子們想出了窮辦法,有人從山上打下鬆樹節,點燃後又亮又耐用,後來大家都到山上自力更生砍下了許多鬆節棍,當燈用。早自習一個半小時,能把全天的課程背得滾瓜爛熟,還可以預習下一節課,溫故知新,鞏固老師講授的學業。我們小時候上課要當堂消化,老師從不布置作業,放學後回家從水缸舀些涼水喝兩口,抓點兒吃的便去幹活。

記得小時候冬天特別冷,雪下得又多又厚,到處是冰天雪地,整個冬季一場雪比一場雪大。我們這些貪玩的孩子們越下雪越精神。大人們都蜷縮在炕頭上說些家長裏短的話,做他們手中的活。我們便三五成群在雪地裏打雪仗,堆雪人,摔跤打滾撒野瘋狂。歡天喜地的勁兒,盡情發泄在院中、街頭、胡同和場園的天地間。我記得冬天都是空心穿棉褲和棉襖,腳上穿的蒲草編的木頭底草窩子,大人們還穿著生豬皮做成的草兀,皮毛朝外,裏麵放些海草,既醜又笨,但實用暖和,走在雪地裏不滑溜,腳踏實地便於幹活。

天晴雪化後,房簷上掛滿了又粗又大的冰柱,街道低窪處和河裏全結了冰,這都是我和同伴滑冰打滑溜的運動場,摔痛了碰傷了也是常有的事。我們個個臉腮和雙手凍得又紅又腫皴得血淋淋的,晚上躺進被窩又痛又癢,可第二天仍然樂此不疲,歡蹦在冰天雪地裏。那時的我,就是一個穿著撅腚小棉襖,兩袖因抹鼻涕又厚又亮,常抄著手,凍得顫顫發抖的小頑童。家鄉的冰天雪地,鍛煉了我,父老鄉親培育了我,同輩玩伴讓我記憶,那時的天和地令我情馳神遊,深深向往。

深冬臘月,一天天逼近春節。孩子們盼望的“年”快到了,家家戶戶都在盤算著、準備著,生活的節奏也加快了腳步。我們家春天養的一頭小豬已長大,父母每天給牠加食,催肥後,年前可宰殺賣肉,留下豬頭和下水全家好過年用。還聽父母晚飯後坐在炕頭上核算:賣了豬要給姐姐添新衣,給我點錢買鞭炮,還要給親戚和族鄰的娶親嫁女行人情,餘下的錢準備買兩條鹹鮐鮁魚和兩個魚幹過年。農民除了農業沒別的收入,全靠一年養的豬賣後過年,平時養的雞,下的蛋湊到十個就到農村合作社換燈油,五六隻雞下的蛋錢,剛夠買燈油和火柴、食鹽用,平時雞蛋一個也舍不得吃,端午節才破例,每人兩個。有的人家過節一個也舍不得吃。

母親臘月裏特別忙,白天要推磨軋碾,準備過年的米和麵,晚上又要熬夜縫衣做鞋,讓全家人都能穿戴整潔,高高興興過春節。

吃完臘八粥後,母親便把過年用的麥子撈後晾幹細磨,後過籮分為三種等級麵粉。再把平時不見麵的五穀雜糧精選出來,黃豆生一盆豆芽,豇豆煮熟要用二籮麵包一鍋豆沙包,玉米麵兌上一籮白麵做一鍋發糕,再用頭籮麵蒸兩鍋大白餑餑,又白又胖,中間點上大紅點,十分喜慶,用來祭祖、待客和全家人初一、初二吃兩頓。

陰曆臘月二十三,農俗稱為小年,是送灶王爺爺上天述職的日子,家家戶戶要買麥芽糖塊供奉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過了小年,直到除夕夜,家家戶戶年味濃濃,蒸包子,做餑餑,蒸棋餾,炸花魚和丸子,還要做年糕,包餃子,天天吃好飯,一天比一天喜慶。

臘月二十六或者二十八日,是蒸大棗餑餑的日子,我最開心和愛看母親和姐姐們做餑餑的場麵,那麵藝是精巧與藝術的結合,又是喜慶與未來暢想的體現,還是天地人神和諧統一的結晶。每道工序、每個細節都不容馬虎。先用老麵引子和好頭籮精粉麵,滿滿一大瓦盆,用細高粱秸篦子蓋上,把麵盆放在熱炕頭上,再蓋上一層薄被,讓麵發酵。靠靠傍晌,盆內的酵麵膨脹起來,我母親便把一米寬近兩米長的麵板放在炕頭上,這是製作麵藝的案板。盆內的酵麵放上適量堿水,揉搓後,再放到案板上,分塊調揉,邊調邊撒些幹粉,讓麵堅挺便於成型,一個個團成圓形,放在篦子上,蓋上紗布,讓它們在熱炕頭上繼續保溫發酵,約等半個小時,便上鍋蒸。為了讓它們碩大美觀,鍋灶上加了一層草編圍圈,半尺多高加高了鍋內空間。灶底的火更講究,燒的柴是硬火,既旺還猛,半小時後再用溫火續燒,這樣蒸出的餑餑又大又香,滿屋麵香彌漫。

第二次上鍋的餑餑插上了紅棗,紅彤彤的棗讓白白胖胖的棗餑餑更秀美。第三鍋做的是聖蟲、丫丫葫蘆、喜餅等精巧麵食。它們是祭祖、待客和守倉護櫃的守護神,各有各的任務和職責,互相不能替代。為了讓他們喜慶有神威,每件麵藝上麵都蓋了紅點,打上了“品牌標誌”。

年味越來越濃,臘月三十日瑞雪紛紛揚揚飄灑下來,農家院裏都浸醉在歡天喜地的氛圍中。吃罷午飯,家家戶戶便把珍藏的祖譜請出來,掛在堂屋正麵牆上,擺好供桌,放上做好的八碗供菜和三堆十五個大棗餑餑,兩邊是燭台和香爐、祭酒壺等錫具,準備好除夕夜全家人祭祖和正月初一黎明時分,全莊人前來拜年。我下午的任務是貼門聯,掃衛生,還要把聖蟲、丫丫葫蘆等小麵食放到墩底、紙缸、板櫃窗台上,讓它們各司其職,發揮神威,看倉守櫃,吉祥剩餘,永遠富足。

除夕夜,農村的規矩是吃餃子,還要炒上幾個菜。每年我母親都會炒一盆黃豆芽,熬一盆豬蹄公雞凍,炸點花魚和丸子。這幾樣提前做好,放在套房裏。那是個自然大冰櫃,隨吃隨取。飯前我遵父親叮囑,洗淨手後便把供桌上的蠟燭點燃,然後虔誠地點燃香,拜敬祖譜,跪拜磕頭。直到正月十五,每天三頓飯前我必須代表全家向祖譜和灶台上方的灶王爺爺及院牆南麵的天堂神龕敬香磕頭,然後再吃飯。

除夕夜,我睡得很早。那時農村既沒有電燈,更沒有電視,連廣播也沒有,有的便是祖祖輩輩傳唱的民謠。例如小老鼠上燈台……還有大鴨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娘背在大溝裏,把媳婦放在炕頭上,關著門,堵著窗,稀裏呼隆喝麵湯。聽著這些代代相傳的民謠,便進入夢鄉。第二天天不亮,我便被父親叫起來點香祭祖。記得那年很小,正月初一起來時,母親讓我站在房門門檻上喊:長多高,長門高;長多粗,長水桶粗。這些稚氣的舉動,寄托著老人對孩子的期盼和祝福。稍大點後,我起床下炕後,淨手點燭燒香磕頭,先拜叩祖譜,再高喊給父親、母親拜年,三拜九叩後,就跑到院子裏,趁著屋內燈火閃閃,點燃“二踢腳”和紅紙鞭炮,把過年的喜慶奏響,這時姐姐弟弟們也都起床給老人拜年。我母親便下炕煮餃子,全家人在其樂融融中,分享親情和歡樂,爭吃餃子中的錢、棗、花生果和糖的甜蜜。

吃完餃子,天還未亮,我便踏雪跟著父親領著大弟到本族長輩家拜年。家家戶戶都是高燭閃亮,香氣彌漫,祖譜長卷高懸;庭庭院院戶門敞開,笑臉相迎;老老少少都是真誠的祝福,互相問候,不論姓氏,不論宗族,晚輩要向長輩,年幼的要向年長的跪拜。這個習俗祖輩相傳,平時投緣要好的,相互拜年能進一步加深情感;平時有摩擦的通過拜年,一聲問候能化解恩怨,加強往來。初一元旦全莊人大拜年,要持續大半個上午,全莊浸醉在濃濃的親情祝福之中。

初二,是外甥到姥娘家和姨娘家拜年的日子,我通常是一路拜三家,姨娘和姥姥家都是鄰村,一路順腳。初三是出門的姑娘攜夫來嶽父家拜年的日子。過了初三,村戲便開張登台。經過冬閑夜晚多日的排演,初四至十五,便盛裝登台亮相,吸引全村老老少少觀眾。記得我們村業餘呂劇社團,演出的《李二嫂改嫁》和《小姑賢》等劇目,震動了全村人的心靈,台上悲情演繹,台下哭聲一片,特別是那些婦女們,她們邊看邊流眼淚,真誠淳樸的心,完全與悲情發生了共鳴,勾起了真善美的內心情感。

當年,農村文化生活缺乏,隻有過年才組織文娛活動,大村都有劇社,挑演一些農民喜聞樂見的劇目。春節期間,鄰村社團相互邀請,友好往來,一是友情演出,二是展示各自劇團的實力。所以白天晚上都有劇目可看。村村戶戶鑼鼓喧天,琴弦彈奏,呂劇、京劇還有說書的,十分熱鬧。每當白天演戲,賣芝麻麥芽糖的,賣冰糖葫蘆的商販也來做生意,吸引孩子們前來購買。當時銅板還使用,可買兩支山楂串或一支麥芽扭花糖。

農村春節熱鬧的日子一直能持續到十五。元宵節是春節的尾聲,民間民俗的燈節用胡蘿卜和青蘿卜,截成大小一樣的塊,上半截挖成燈碗,插上芯,灌上臘油,放在大門口兩旁及供桌、祖墳墳頭等地方,等到傍晚便全部點燃,讓人間和陰間鬼神與世間活著的後代,共享豐年輝煌。每當元宵夜晚,村裏村外,家家燈火閃閃,片片墳頭燈燭熒熒,全村人老老少少慶豐年,祭天神、拜族祖的活動,漸漸落下帷幕。明天,他們又要用辛勞去迎接另一個新年。

200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