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雷老的常青樹(1 / 1)

雷老今年81歲高齡了,身體依然健康,更令人讚羨的是心態年輕。他76歲那年,故鄉丹東市與北京作家協會聯合舉辦“雷加作品研討會”,我們跟他回到了這座鴨綠江邊的美麗城市。一天下午,雷老叫上我們幾個年輕的(在他麵前我也是年輕人了),帶著相機,陪他去江邊尋找一棵樹。

“這是一棵什麼樹呢?雷老不信佛,北國也不長菩提樹。”

“是雷老當年親手栽植的樹嗎?他16歲離開故鄉,進關,去延安,那麼,這棵大樹也是年逾花甲的了!”

我們猜著,又好奇,又崇敬,決心幫他找到這棵會講故事的大樹。

“少小離鄉老大歸”,闊別60年,在中國曆法上是一個甲子循回,一個世紀。雷老興致勃勃,鴨綠江畔換了人間,高樓林立,杜鵑花開遍地,綠林護堤,樹真多呀!這可讓我們到哪兒去找您那棵心愛的大樹呢?

1992年攝於丹東。左起:宋汎、雷加和我。

老天不負有心人。雷老終於認定了一棵大樹。不是勁鬆,不是引鳳梧桐,也不是名貴的千年銀杏,隻是一株枝條茂密的垂柳,千絲萬縷,魂牽夢縈,讓這位老作家百感交集,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要在心愛的樹下拍照留念啦,可是,雷老不把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我們就不幫他拍照。老人著急了,笑得有點兒慘,就是不肯說。

雲朵遮住了太陽,江水變得碧綠,我們堅持著。一忽兒又是陽光燦爛,正好拍照,他還不說。年輕人讓步了,提出種種假設,逼雷老表態:“老人的隱私更難挖,您不好意思說,那就來個搖頭不算點頭算吧。”結果是雷老一再搖頭。

“我猜,您去延安之前,在這樹下跟心愛的姑娘話別,還親了嘴兒。”

雷老一驚,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我很坦白,“我是18歲參軍的。在嘉陵江邊我也有這麼一棵樹。”

大家為雷老的“脫口而出”鼓掌,為他在樹下取景拍照。但他還是不肯“徹底坦白”,我們不能欺負老人,便哼起了電影《柳堡的故事》那動情的插曲。

1997年攝於鎮江。右起:馮亦代、黃宗英和我。

是啊,像雷老這一代經曆過戰爭的人,以及我們這一代,大概每人都有一棵相思樹吧?就像柳堡的故事那樣,“小哥哥”跟隨部隊去打仗,走遍天涯海角,可還是忘不了心愛的“小英蓮”。

前不久,跟隨北京作家采風團去江蘇參觀訪問。像從維熙和我這樣的年紀,隻能算中年,因為團內還有雷加和他的同齡人馮亦代、黃宗英,在他們麵前我輩怎敢言老?年輕的則是徐坤、陳染。5.18大概是個好日子,來到鎮江,遇見許多迎親的彩車,雷老主動上前跟新娘子要糖吃,這種興致令我欽佩,便說起了他的那棵相思樹,老中青三代作家都笑得很開心,攛掇我把它寫出來。究竟寫不寫呢?正犯猶豫,忽聞馮、黃二老互稱“小妹”和“二哥”,哈,有了,生命之樹常綠!老作家耄耋之年尚且深入生活,筆耕不輟,我當然要寫這常青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