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撿糞的故事(1 / 1)

33年前我有過一段撿糞的經曆。它豐富了我的生活,還頗有樂趣。

“五七幹校”的“革命委員會”決定叫我去撿糞。班長傳達命令之後,我心裏熱乎乎的。因為這實在是對我的一種信任啊!

這年5月,市農機研究所的“革命委員會”迫於“革命大好形勢”的迅猛發展,要團結大多數呀,才公開宣布解除對我的“監督勞動”,允許我回歸“革命群眾”隊伍的當天,又宣布將我下放“五七幹校”勞動鍛煉,以“煥發革命的青春”。今天幹校居然放心大膽地讓我單獨外出撿糞,至少說明他們真的把我當做“革命群眾”看待,不怕我在自由狀態下乘機去幹“危害革命”的勾當了。班長傳達命令時還板著臉牽強附會地念了一段“最高指示”,大意是叫我相信群眾相信黨。我處於一種興奮狀態,也就不考慮他有什麼資格代表群眾代表黨了。

這是北京市“農口”的“五七幹校”,坐落在昌平縣龍山腳下、京密引水幹渠北岸,風景甚好。每天早飯後,我騎輛自行車,馱兩隻糞筐,拿把鐵鍬,就到京張公路上去撿糞。路上有不少運菜、運煤、運送磚瓦灰石的大馬車來來往往,那駕轅的騾馬,拉幫套的大叫驢,一撅尾巴就留下一大溜糞蛋兒。我必須眼明手快,在它們還冒熱氣兒的時刻就下家夥,否則,這些“糧食的糧食”就會被身背糞箕子、手持小糞勺兒的老頭或孩子搶走。

班長給我的任務是一天兩筐糞(約重80市斤)。可別小瞧了這個定額呀,馬糞蛋這玩意兒不壓秤,20個大點兒的才夠一斤。在生產隊老頭和孩子們的爭奪下,一連3天鄙人都沒有完成任務,內心深感慚愧。夜裏思前想後,每個月掙著56元工資(這是大學生的標準呀),三十郎當歲兒,怎麼就在馬糞蛋兒麵前爭奪不過農村的老頭和小孩子呢?對嘍,我騎自行車雖然比他們跑得快,但是下車撿糞的時候就不行了,那騾馬驢它邊走邊拉屎,馬糞蛋兒落在路麵上是稀稀拉拉的一長串兒,我一手推車,一手拿著大鐵鍬,一鍬鏟一個半兩重的馬糞蛋兒,裝進筐裏再鏟第二個,好比“老虎吃螞蚱”,“大炮打蒼蠅”,當然不如人家肩挎糞箕子、手持小糞勺兒靈巧啦。

不怕!無論如何鄙人還是農機研究所下放的“科技幹部”嘛。用個星期天就改良了我的撿糞工具--自己動手,把糞筐改成“自卸式”木板糞箱;自製短把兒平口小鐵鍬,還能掛在車把上。再上路撿糞時,不用停車,一手扶車把,一手拿著小鐵鍬順著路麵撮,一撮就是幾十米,撮滿一鍬回手就裝進糞箱,仍然不停車地往前趕,看見騾馬叫驢一撅尾巴就追上去,連續作業,把那些與我爭奪馬糞蛋兒的老頭小孩氣得目瞪口呆。

工效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倍,我撿糞的路線也因生產力水平的提高而延長。早上多刮西北風,我便順風南下,一路撿糞到沙河鎮,時近晌午,糞箱滿了大半,鄙人也就打歇兒了。鎮上有一家大眾飯館,我把糞車往門外一支,洗手吸煙,照例叫半斤炒餅,半斤豬頭肉,半斤燒酒,一碗雞蛋湯,足吃足喝。這一頓兒總共一塊二毛錢,既實惠又解饞。那酒是玉米芯兒釀造的,8分錢一兩,上頭,所以飯後最好到沙河裏洗個澡,在柳陰下睡一覺兒。下午三四點鍾,風向“北轉南”的時候,我又順風北歸,輕而易舉地將兩箱子糞撿滿,勝利回到幹校。最愜意的莫過於這順風凱旋了,半斤劣質燒酒後勁兒猶存,暈暈乎乎的,騰雲駕霧一般,騎車“畫龍”而又不至於摔跤,撿糞丟三落四也能把糞箱裝滿,腦袋裏除了馬糞蛋就是驢糞蛋兒,塞得滿滿的,就把那些強加於我的種種罪名,以及那些擅長給人羅織罪名的家夥統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時間一長,大眾飯館的女服務員也熟了,便問我:“您這兩箱子糞,能值多少錢呢?怕抵不了這頓兒炒餅燒酒豬頭肉吧!”

我說:“大妹妹,這年頭兒,賠本兒的買賣到處都有是不是?”

她想了一下,點點頭:“這話不假,您還白掙著一份兒工資呢,派您撿糞,國家可賠多啦。”

一天,撿糞的老頭揚著糞勺子把我攔住,沒好氣兒地說:“戴眼鏡的,讓我問你一句話:你不缺吃不缺穿的,跑這兒來跟我們社員搶馬糞蛋兒幹嗎呀?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

我說:“老大爺,您罵得對!我們這些人吃不得三年飽飯,吃撐著了就出幺蛾子,沒事找事兒,跟您搶馬糞蛋玩兒。您說這事兒長得了嗎?”

“長個屁!”他又罵了一句。

果然被他罵著了,這年冬天,幹校也不容我啦,進一步下放去插隊落戶。隻不過生產大隊可舍不得叫我去撿糞,而是要我給他們修理拖拉機,培訓機手,好吃好喝好招待,完全違背了“革命委員會”對我們進行懲罰性勞動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