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是主動不要餘敏的。導火線是他們有次一起坐公交車見到有人在偷東西,餘敏非要衝上去打抱不平,男友拉都拉不住。結果下車之後,他們被偷盜團夥給堵住了,還算沒有吃大虧,隻是各自被扇了幾個耳光。無辜的男友被扇得兩耳轟鳴,越想越後怕,漸漸就不來找她了。
餘敏一頭短發,濃眉大眼,說起話來嘎蹦兒脆,從不拐彎抹角,她吸引男人的是那份颯爽和單純,最終被嫌棄的也是這兩點。就像她的曆任老板一樣,招她的時候誇她直爽,日子久了就向她翻白眼,現在這個銷售主管都不止一次說她:“小餘啊,你看著蠻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麼一根筋啊。”
“小餘啊,你這麼下去,每個月的銷售量都是墊底。”
“小餘,我看你就是入錯了行,要不考慮幹點別的什麼。”
……
餘敏唯唯諾諾,視線聚集在他一張一合的嘴上,心想:“要是會隔空點穴的話,保準讓他在一秒鍾之內閉嘴。”這麼想著,她倒沒上火,臉上反而浮現出一個奇異的微笑。她知道她不適合做銷售,可問題是,隻有工作挑她,哪還輪得上她來挑工作啊?再不適合,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餘敏常常感到孤獨,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小顧。
她和小顧是在工作飯局上認識的。
那天的客戶特別煩人,據說是個老文青,多喝了兩杯談興就高了,對著一桌子人猛侃文學,從魯迅一直聊到餘華,最推崇的文學作品是《平凡的世界》,認為古往今來,獨步天下。
餘敏正在喝湯,聽到這一口老鴨湯差點兒沒當場噴出來。想著合同還沒簽,連忙硬生生吞下去,一張臉憋得通紅。
好不容易磨著把合同給簽了,她借口要接電話,溜到陽台上吹風。
陽台上已經被人占領了,是個清瘦的男人,正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滅,照出他的臉有幾分疲倦。他是老文青的手下,剛剛派過名片的,隻記得他姓顧。
男人忽然問她:“我看你剛才忍不住想笑啊。”
“沒有的事。”她連忙否認。
“沒事,想笑就笑吧,以後還要打交道,可別憋成內傷。”男人頓了頓,又加一句,“要是會隔空點穴就好了,不想聽就隨手一揮,定教他一秒之內閉嘴。”
餘敏很震驚,她抬起頭,眼前這個原本有點兒模糊的男人麵目忽然清晰起來,夜色中他的眼睛特別亮。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囁嚅著叫了一聲:“顧先生。”
“叫我小顧。”他說,“我記得你的名字,你叫餘敏,餘魚同的餘,趙敏的敏。”
她常常這樣自我介紹,聽者往往不知所雲,倒沒想到他記得這樣清楚。她調皮起來,反問了一句:“那麼你呢,你那個顧是顧惜朝的顧麼?”
兩人相視一笑,那笑容的意味是:總算找到同道中人了。
飯局散後,小顧叫餘敏去吃夜宵。
他騎一輛電動車,後麵載著她。車子七拐八拐的,路越走越偏僻,餘敏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心裏竟是安定的。
拐了很久才來到一條幽僻的小巷子裏,小顧把車停穩,招呼餘敏下車。巷子裏隻有一間麵店還亮著燈,門臉兒很小,連燈箱都沒做,隻在門口用毛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麵”字,墨汁淋漓,饒有古意。
天空下起了小雨,小巷僻靜,一燈如豆,簡直就是古龍小說中的意境。
小顧帶著她輕車熟路地走進去,也不看菜單,張口就叫:“老板,來兩碗牛肉麵。”
餘敏暗自打量了一下,小店真是簡陋,桌椅都是樸拙的木頭家具,桌麵上黑乎乎的積著一層陳年油垢,看上去起碼有一個月沒有擦過了。
不一會兒麵端上來了,裝麵的粗瓷碗有一個小臉盆大,麵條雪白,蔥花碧綠,牛肉切得比紙還薄。小顧往麵裏擱了兩勺辣椒油,也不問她,給她也加了兩勺。
“你怎麼知道我吃辣?”餘敏很驚訝。
“剛剛吃那些廣東菜,嘴裏都要淡出鳥來了,我看你一晚上也沒吃什麼。”
加了辣椒油的麵條味道特別濃鬱,餘敏連湯都喝光了。結賬的時候小顧低下頭,小聲說,你看那個老板,像不像個退隱江湖的絕世高手?
餘敏死盯著櫃台後的老板看了一陣,發現此人雖然身材矮小、外形猥瑣,但一雙眼睛偶爾睜開時,確實稱得上精光四射。剛剛吃的麵如此筋道,揉麵的人得有一身的力氣,說不定的確是個練家子呢。
走出店門後,她把這些想法都說了出來。
小顧笑得彎了腰,說:“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啊?我剛剛那麼說的時候,還怕你罵我是個神經病呢。”
餘敏笑笑不說話,心裏想的是:“不要緊的,就算你是個神經病,總有一天,也會遇到另一個和你相似的神經病。”
小顧發動了電動車,她輕輕跳上去,手不再攥著他的衣角,而是圍上了他的腰。
小顧吹著口哨,她哼著歌,哼的是《滄海一聲笑》,兩個人都很快活。
兩個神經病在一起後會有什麼化學反應?答案就是:他們會變成兩個閃閃發光的神經病。
餘敏從來沒有想到,會遇到一個成長軌跡和她如此相似的人。
就在她把武俠小說一本本藏在課桌裏,然後從桌子上挖個小洞往裏麵看以躲避老師雪亮的目光時,小顧正在給從租書店租來的書包書皮,《笑傲江湖》外麵包上了數學書的書皮,上數學課的時候可以大大方方拿出來看,5毛錢一本租來的小說,可不能輕易讓老師沒收了。
她打沙包的時候,他在練拳法,為了打好醉拳,偷了爸爸的米酒喝,結果醉得東倒西歪,在滾燙的曬穀坪上昏睡了一下午。
她有義結金蘭的小姐妹,他當然也有拜過把子的小兄弟。她和小姐妹隻是紙上談兵,他和小兄弟在當年可是實打實地結伴打過架。
他們都愛打武俠類網遊,在《金庸群俠傳》裏,他叫令狐衝,她叫程靈素。
可別說,他的確有點像令狐衝,有種落拓不羈的氣質,看上去對什麼都滿不在乎。最讓餘敏心動的,就是這點兒“滿不在乎”,身邊太多年輕人削尖了腦袋鑽營,誰還敢滿不在乎啊?小顧公司是做IT的,他人其實蠻聰明,公司裏的女孩子都說:“如果小顧能夠把打網遊的心思放在工作上,早就成骨幹了,真是可惜了。”弦外之音透著不屑。
餘敏倒沒覺得有什麼可惋惜的,沒出息就沒出息好了,她願意陪著他一起沒出息。她還是更喜歡眼前這個沒什麼錢,可每天都過得快快活活的小顧。真要有錢了,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在沒有相遇之前,他們腦子裏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念頭,苦於無處施展,兩個人一接上頭,正好把這些念頭付諸實踐。
他們幹的第一件大事是去會俠友。小顧和餘敏一樣,常年混跡於各類武俠論壇,像什麼仗劍天涯啦,金庸客棧啦,以筆為劍,以文會友,兩個人還都有點兒小名氣。混來混去的,認識了一幫俠友,平日閑來就在QQ群裏“談古論金”,聊來聊去總覺得這樣網聊實在不過癮,還是得當麵切磋。
小顧於是廣發英雄帖,召集各路好漢,於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共聚首。帖子一發出,網上應者如雲,報名的挺多。
到了當天,小顧和餘敏一早去了,等了好久,稀稀落落來了幾個人,圍著桌子一坐還不滿一桌,大家的興致就有點兒低落了。開聊後,全不像在論壇上碰到那樣投機,隻聊了幾句武俠,有人就急急地將話題引向了高漲的房價,引起了在座者的普遍共鳴。有位女俠友在論壇上久慕小顧之名,纏著他問東問西,又旁敲側擊地打聽他有沒有房子。
小顧坦然相告:“我還租房子住呢。”
女俠友“哦”了一聲,再也沒和他說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