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哥說:“你告訴我,是不是那個畜生強迫你的?是的話我讓他把牢底坐穿!”
那個年代,破壞軍婚是個很嚴重的罪名,盡管他們還沒有結婚,可離結婚也就是一步之遙了。
丹丹老師沉默良久,清楚地告訴他:“我是自願的。我對不起你。”
兵哥哥的咆哮傳出宿舍:“你他媽的就是犯賤!”傳到每一個人耳朵裏。
我們聽在耳裏,心都碎了,他們依依不舍告別的一幕仿佛還在眼前。丹丹老師怎麼可以一手毀掉自己的愛情,同時也毀掉我們這些小女生對愛情的向往呢?
從那以後,丹丹老師成了一個徹底聲名狼藉的女人。她在學校裏,再也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尊重。老師們和她擦肩而過,正眼都不會瞧她,食堂打飯的大師傅,也無所畏懼地用色迷迷的目光來猥褻她。
她的日子變得艱難起來,學生們用變本加厲的刁難和戲弄回報她。
某一天,難堪的一幕終於出現了。一個男生在她的音樂課上悍然大聲播放隨聲聽,丹丹老師一再輕聲懇求他把隨聲聽關掉,他聽也不聽。她忍不住發火了,把教鞭敲在他的課桌上。那個男生突然跳起來,衝她破口大罵:“你就是個婊子,有什麼資格來管我!”
那個男生就是那個領導的兒子。
丹丹老師捂著臉跑出了教室,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聽說她調去了另一間較為偏遠的中學。
初三大家都忙,同學們最初想起她來偶爾會有一絲悔意,但很快便釋然了。音樂課也不再上了,我們全身心地投入到書山題海中去。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失去了她的消息,有時會從以前的同學或老師那裏獲知一些隻言片語。聽說她又交了一個男朋友,人家知道那些事後,寧願不要訂婚的錢也要退親。聽說那個爛仔提前出獄了,開著摩托車跑到她所在的學校去求婚,她拒絕了。
轉述的人說,既然人家都不計前嫌了,她好歹也得給點麵子。如果不是後來差不多走上了她走過的舊路,我也許會和很多人一樣,提起她隻會有淡淡的同情,而更多的可能會是輕視。
有句話不是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嘛。
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因為一段飛蛾撲火的感情,我也曾一度淪為小鎮上的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柄。那時候,我對她才慢慢多了一絲了解。
我上的也是師範院校,畢業後被分配在鎮上的小學教書。
有一次,我去朋友的學校玩,那是一所很偏遠的農村小學,校舍破敗,寥寥落落的,幾個老師帶著百來個學生。
我在那裏竟然碰到了丹丹老師。
她三十左右,歲月在她身上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她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配天藍牛仔褲,身材仍然是纖瘦的,周身仍然有一種少女的氣質。這種氣質隱藏在她恬靜的麵容上,在她帶點怯意的目光裏。
經曆了這麼多事,她怎麼就一點都不見老呢。
見到我,她也很驚喜,執意要留我吃飯。
飯間,我們聊起了過去,我原本以為,對於往事,她應該是避而不提的,沒想到她比我還坦然,什麼都願意說,仍然像以前那樣,待人毫不設防。
提到那個領導時,我替她抱不平:“就是他害了你。”
“別這麼說。”她笑了,眼角有細紋聚攏,可是這笑容多麼動人。她說,不怪那個領導,當初的確是她自願的。“他在我麵前說他老婆待他怎樣不好,一個大男人,哭成那個樣子,我看著可憐。”末了,她又加上一句,“我不怪他。發生那件事後,所有人都在說我不好,隻有他說過一句:‘丹丹,這不是你的錯,你是個好姑娘。’”
她是個好姑娘,是的,一直都是。可是為什麼,好姑娘就要被生活踐踏被流言粉碎呢?
我問起她的近況,她說現在找了個男朋友,在南方打工,對她挺好的,一點都不計較她從前的事。
她興衝衝地去找男朋友的照片給我看,我卻突然有點難受。難道所有人都認為那些從前的事應該被計較,包括她自己?
那晚我留在朋友的小屋裏過夜。
第二天一起床,聽見隔壁教室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聲:“姐兒頭上戴著杜鵑花呀,迎著風兒隨浪逐彩霞……”
一個溫柔的女聲唱一句,孩子們清澈的童聲跟著唱一句,歌聲回蕩在校園裏,經久不散。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眼,就是半生。唱歌的人和聽歌的人都在老去,隻有歌曲本身,將一直被傳唱下去。它永遠溫柔,永遠甜美,像一個恒久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