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出了平時最喜歡穿的裙子,化了淡妝,還特意去美容院做了美甲。

登門拜訪那天,她隱隱感覺到對方父母熱情度不高,勉強在客廳裏坐了十分鍾,寒暄的話都說完了,場麵就有點兒冷。

他媽媽招呼她喝茶,她伸手去接,他媽媽看見她伸出去的那雙手,禁不住驚叫了一聲。

她不解,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十個手指的指甲上,都塗了不同顏色的指甲油,指尖上像是有彩虹在閃爍。明明是很完美的一雙手啊,為了這個效果,她還花了一筆不菲的費用在美容院裏消耗了大半天呢。

客廳裏的會晤就這樣不可救藥地繼續冷場下去了。

送她回去時,他隨口說:“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要刻意打扮。”怕她生氣,忙又加上一句:“不過沒事兒,下次來注意些,穿得樸樸素素的就可以了。”

她笑了笑,表示接受他的意見。其實心裏很清楚,不會再有下次了。活到她這個年紀,已經不可能為取悅他人去改變自己了。何況,改變了也未必能夠取悅。這次他們是挑剔她的彩虹指甲,也許下次就變成了挑剔她的婚史,挑剔她的年齡。這些都是她無法改變的。

男人再約她出去,她隨便找個理由就回絕了。多了幾次,他就不再堅持。這世界上的女人那麼多,要找一個穿得樸樸素素的還不容易?如果找到了,她祝他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至於她自己,她終於發現,或許她並不隻是對某一個男人失望,她壓根兒是對婚姻本身失望。婚姻的本質就是妥協,方方麵麵形形色色的妥協,而她,至今為止沒有學會過妥協,以後當然也不打算學了。

沒有結成婚,阿飛還是像以前一樣,披紅戴綠,每天都活得興興頭頭。不用旁人說,她自己也開始感覺到變老了。以前,男人們總是舊的還未去,新的就來了,現在竟然出現了真空期。

不過沒關係,她還有女兒呢。

女兒就要中考了,阿飛給她請了一個大學生家教。小夥子很盡責,說好每次兩小時,有時能給女兒輔導上三個小時。

結算工資的時候,阿飛要多給他一些報酬,大學生執意不肯,推讓間兩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他連忙避開了,臉上就有點臊,看她的眼神亮亮的,像有火在燃燒。

這樣的眼神,阿飛以前是見慣了的,不過在一個比她小十幾歲的年輕男孩臉上見到,還是頭一次。

“阿飛姐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他嘴真甜,知道叫她姐姐。

這小家夥,他不會想約她去看電影吧?現在的年輕人呐,膽子可真大。阿飛看著他笑了,是略帶著鼓勵的微笑。

吞吞吐吐了好一陣,男孩終於說清楚了他的意思,他想約阿飛的女兒出去玩,因為阿飛的女兒說“先得征求媽媽的意見”,所以他就來問她了。“阿飛姐姐,你肯定會同意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是個開明的媽媽。”

“可以啊,不過晚飯前要回來哦。”阿飛還是笑,這次更多的是在自嘲。

她當然是個開明的媽媽。

男孩和女兒歡天喜地出去了。

阿飛一個人在家看碟片。

是部老片子,張艾嘉自編自導自演的《20 30 40》。片子的結尾,張艾嘉飾演的那個40歲的女人拿著剃毛刀,對著鏡子一遍一遍歇斯底裏地說:“我是個被拋棄的女人!我是個被拋棄的女人!”地震突然來臨。驚慌失措後,她終於平靜地對自己說:“我就是一個被拋棄的女人。”然後從容地舉起胳膊,開始剃腋毛。

是啊,就算被拋棄了,也得剃腋毛啊。

黃昏的光影裏,阿飛坐在陽台上,翹起一隻手,慢慢地塗上一層指甲油,等晾到半幹時,再塗上另外一種顏色,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彩虹又在她指尖上閃爍起來了。

手機響了,是一個老男人發來了約她吃飯的微信。

男人總會有的,不是嗎?就算沒有,也得好好地塗指甲啊。

阿飛舉起手來,眯著眼睛細細打量了一番,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