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晚飯後不久。陰霾的天空,滾滾的雷鳴,加上呼嘯嘶叫的槍聲,構成一幅多麼陰森可怖的畫圖嗬!春水帶領的紅戰士戰鬥隊,突然摸進寶山指揮的反到底戰鬥隊所扼守的據點,雙方發生了衝突……也說不清是哪月哪日,春水和寶山這一對穿一條褲子還嫌肥的盟兄弟變成誓不兩立的對立耐組織。記得有一天,寶山和春水所在的戰鬥隊得到傳報,說昨天有個“老保”以串親為名,把戰鬥隊的槍支彈藥和人員情況告訴了對立麵組織。寶山一聽火冒三丈,立刻要把那個“老保”抓來嚴加拷問,春水馬上阻攔。他知道,那個所謂“老保”,不僅是貧農和軍屬,而且抗戰時期先後幾次為革命負傷,現已年逾六旬,體弱多病,又沒參加任何組織,屬於“逍遙派”,應該把情況搞確實,不能胡來。寶山不聽,把春水推到一邊,馬上把那個“老保”抓來,繩捆吊打。春水一氣之下,拉走一幫人,立起紅戰士戰鬥隊的旗號。春水帶領紅戰士戰鬥隊決定晚飯後趁其不備,把人解救出來。誰知,寶山提前得到情報,做了防範準備。待春水一行人馬進村後,雙方馬上展開了巷戰。黑暗裏,寶山的右腮不知被誰捅了一刺刀,激起他滿臉怒火,端起衝鋒槍,朝天掃射。春水他們寡不敵眾,且戰且退。他剛出村,不知被誰一槍打倒在地。寶山近前一看,見是春水,驚得魂不附體。他俯身一聽,春水還有一口氣,扔掉衝鋒槍,抱起春水,沒命似的跑到大隊衛生所進行搶救,由於春水傷到致命處,立刻死亡。春水娘聽說兒子被打死了,瘋了一般跑到衛生所,哭天喊地,悲痛欲絕,非要追問出是誰打死了他的兒子。混亂之中,亂打一氣,誰知道是誰呢?寶山便站出來承擔了罪責,以誤傷人命罪被判處了有期徒刑六年。
三
寶山刑滿釋放出來,沒有回自己的家。他哪有家喲!房子早已坍塌。他上無兄,下無弟,孑然一身,光棍一條。哪裏是他安身立命之地?哪裏又是他落腳的地方?寶山一籌莫展地輾轉在村郊野外。他不時抬起頭來,眷戀地看看生他養他的村莊,村子裏除了點點燈火和不時響起的嬰兒的啼哭聲,一片寂靜。他恍惚感到,自己是從墳墓裏出來的一個幽靈,一個罪惡的幽靈!眼前這個世界,早已不屬於他的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亡,並且完全被活著的人所遺忘。不是麼,兩千多個幾乎與人世間隔絕的日夜嗬,寶山除了沒命的承擔繁重的體力勞動,以求“將功贖罪”、“悔過自新”外,他那滴著血的心靈無時無刻不在懺悔、不在深挖自己罪惡的根源。是什麼使自己竟然變得那樣瘋狂和凶殘?是什麼嗬!
他除了每天法定的學習內容外,就陷入深深的思考……寶山遲鈍地向前走著,眼前不時出現他所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春菊娘老淚縱橫的臉和春菊那失望的目光。寶山走著走著,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本能的反映來到春菊家門口。
寶山驚恐不已,他該怎麼辦哪?他進退維穀,徜徉不定。寶山的腦海裏立刻出現兩個“小人”,並開始了對話:一個說:
“這不是春菊家嗎?我能進去麼?”一個說:“不到這裏到哪裏去?聽說人家春菊還一直等著你。”一個說:“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切都完了。”一個說:“不對,還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哩。不要破罐子破摔嘛!”一個說:“蹲過監獄,到啥時候也是個汙點,誰還信得過。”一個說:“這話要看怎麼說,隻要心誠,棄惡揚善,就沒有填不滿的鴻溝。”……最後兩個“小人”來了個“合二而一”:一定要重新做人,做一個真正的人!寶山想到這裏,毅然揚起手,啪啪在門上叩了幾聲。良久,從屋裏傳出一個姑娘驚訝的聲音:“誰呀?”這不是春菊麼?寶山心裏一陣狂跳。他聲音顫抖地說:“是,是我!”“你是誰?”
說話間,春菊已來到大門口。“我,我是寶山。”春菊剛拉開門栓,把兩扇門隻開了一半,聽到寶山的名字,渾身一哆嗦,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用背頂住門,兩條腿軟得要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