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充滿力量地走進禮堂,找到座位號,叫愛軍坐在她腿上,雙臂合圍把她攏在懷裏。愛軍臉上漾著幸福的笑,把頭緊緊貼在丁香的臉上,“阿姨!”愛車忽然像想起什麼,小聲地說:“爸爸常叫聽你的話,你要是我媽媽多好。”
丁香胸脯急劇地起伏著,把愛軍摟得更緊了。
電影開映了,上映的是《長空雄鷹》。喇叭裏機聲□□,炮聲陣陣,銀幕上出現一個又一個激烈的戰鬥場麵。這一切對丁香來說都失去了吸引力,她眼睛盯在銀幕上,心卻已飛到了另一個戰場:葛宏雷自從擔負起長機試飛任務後,不避風險,沿著張淩雲的航跡,展翅奮飛。一年多來,他試飛完一種新機型,又參加了試飛其它新機型的任務。這是多麼值得可敬可愛的飛行員啊!
突然,一個念頭湧上丁香心房:應該主動向葛宏雷寫封表明愛情的信,不能再猶豫了……
六
丁香回到家,先打發愛軍睡覺,然後心情急切地給葛宏雷寫開了信。她寫了撕,撕了寫,一封不長的信,卻折騰到後半夜。轉天一大早兒,丁香就把信和五香豆送到高政委家裏。
一連幾天過去了,丁香一麵頂著姐姐的壓力,一麵捏著手指計算著時間:信早已收到了,合乎不合乎他的心意?怎麼還不見回信呢?她焦切地等待著,期望著……
這天,門外突然響起郵遞員的聲音:“信!”
“信!”丁香心裏一陣慌亂。她想信,盼信,真的聽到信來了,兩條腿卻像生了根似地邁不動步。直到外麵喊了第二聲,她才慌忙把信拿了回來。
丁香一看,果然是葛宏雷來的。信眉上幾個醒目的大字像長了翅膀,立刻飛入她的眼簾,又落到她的心上。
丁香同誌:
丁香的心“咚咚咚”地跳得老快,震動得她竟然難以自製,好像即刻要蹦出來。她急忙用雙手將信按在胸口上,足足延續了一分鍾。就在這一分鍾裏,她飽嚐著愛情賜給她的甘甜和幸福。可是,當她重新看信時,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了,臉色也隨著信上的內容發生著變化。
來信收到了。因為試飛正進入緊張階段,信晚回了兩天,請原諒。
看過你的信,我整整想了好幾天。我非常感謝你對愛軍的照顧,也非常感謝你對我的好意。實話說,我也曾經有過這個願望,可回頭一想,很不現實。我的老戰友的犧牲,給你造成了很大的痛苦。作為他的老僚機,不應該叫你再為我們提心吊膽……
對了,順便和你商量一下,這裏有個研究員,年齡跟你相當,工作又很安定,想給你介紹一下。隨信郵去一張照片,你瞧瞧行不?
請再一次原諒我吧。
葛宏雷
一九七八年八月試飛機場
丁香看完信,如兜頭一瓢冷水,似蓋頂一聲驚雷,她“哇”地一聲趴在桌子上哭開了,一起一伏地聳動著肩胛,她是多麼傷心和委屈啊!她埋怨葛宏雷太不理解人的心,人家如果不經過深思熟慮,會主動向你敞開心懷嗎?為了要嫁給你,碰到了多大阻力呀!要是想追求安樂,早跟別人結婚了,還用得著你介紹嗎……
正在這時,丁芳趕來了。她一看丁香哭得像個淚人,又瞥見桌上的信,不用猜就知道是遭到葛宏雷的拒絕了,心裏感到很高興。她搬過凳子坐在丁香身邊,右手搭在丁香肩膀上,以教訓的口吻說:“還哭個什麼勁兒呢?要是早聽我的,能有這同事嗎?”
丁香使勁咬著下嘴唇,呆滯不語,像個木頭人。
丁芳以為丁香開始圓心轉意,埋怨地說:“當初不知道你吃了什麼迷魂藥,偏偏看上他了。哼,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他看不上我們,我們還看不上他呢!”
誰知,丁香煩躁地一扭身子,把丁芳的胳膊甩到一邊:“姐,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處理嘛。”
丁芳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你過去不撞南牆不回頭,現在撞了南牆還要裝頭硬呀!哼,你不叫我管,我倒覺得管對了!葛宏雷人倒是個好人,就是成天不要命地飛,嫁給他,說不定哪天也留給你個空枕頭!”
“你……”對飛行員的歧視和詛咒,是丁香最接受不了的,於是頂撞地說:“我愛的就是葛宏雷這樣的人。就是守一輩子寡,我樂意!”
七
整整一個下午,丁芳纏著丁香不肯離開。她知道不趁這個當口叫丁香應下自己提的親事,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丁香呢?她雖然很生葛宏雷的氣,可是又覺得有好多問題解不開,想弄明白後,再考慮以後怎麼辦。這樣一來,一個逼著表態,一個硬不鬆口,屋裏的空氣一直緊張。
這時,屋外傳來高政委的話音:“丁香同誌在家嗎?”
丁香趕忙擦擦臉上的淚痕,理理蓬鬆的頭發,正要應聲,門卻被推開了。啊!隻見高政委領進來一個魁梧的飛行員。
誰?——葛宏雷。
“你?你……”丁香覺得一陣頭暈,兩眼直冒金星,身子也失去了平衡。她趕緊依在牆上,鼻子一酸,兩行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不知怎的,丁芳一見高政委、葛宏雷,心虛地直往牆腳躲。
葛宏雷怔怔地看著丁香,覺得她好像瘦多了,俊秀的臉盤變得很憔悴,春水般淨的眼睛被淚水遮罩著,憂鬱的雲翳代替了往日的微笑,她在經受著多大的刺激啊!葛宏雷心裏充滿了憐愛、內疚和感激,厚厚的嘴唇翕動著,語塞地說不出話來。
高政委從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丁芳:“給,這是葛宏雷給我看的,還是物歸原主吧。”
丁香淚眼模糊地看著丁芳,心想:“莫非姐姐事先給葛宏雷去信,打了預防針?”
是的。那還是在丁芳勸阻丁香的當天,她見丁香對葛宏雷實心實意,感到單靠勸說難以奏效,便在葛宏雷身上打開了主意。她連夜給葛宏雷寫了一封信,講述了丁香辛酸的童年,傾吐了張淩雲的犧牲給丁香造成的巨大痛苦,懇求葛宏雷要諒解她這個當姐姐的苦心,請他幫助找個能使丁香在生活上得到幸福的對象。
高政委發現丁香手裏拿著兩頁紙,知道是葛宏雷的回信,要過來交給葛宏雷。葛宏雷懊悔地“嚓嚓”幾下把信撕個粉碎。
丁香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顆冷卻了的心漸漸又熱起來了。她把諒解的目光移到葛宏雷的臉上,正好和葛宏雷熾熱的目光相遇,彼此積攢在肚子裏的千言萬語,都在這對視中充分交流了。
高政委笑著說:“丁香同誌,有個問題看來還得向你請教。有人說,找當兵的在一起生活時間少,不夠幸福;找飛行員,又有風險,簡直是一種不幸。可你怎麼就偏偏愛上葛宏雷了呢?坦白坦白吧?”
丁香看了葛宏雷一眼,發窘地背過身去。
“丁芳同誌,你弄明白了其中的奧秘沒有?”高政委笑眯眯地看著丁芳。
“我……我……”丁芳不知如何回答,憋得滿臉通紅。
“怎麼都不吭聲?”高政委爽朗地笑著說,“你們不說我說吧。前幾天,我一個喜愛文學的戰友,送給我兩本書,一本是《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本叫《苦菜花》。我又重新翻了翻,都很感動人,推薦給你讀讀。不過,要有的放矢,最好來個溫故知新。”他抬腕看看表,問道:“哎,丁香呢,晚飯打算拿什麼犒勞我們呀?”
“包餃子!”丁香親昵地看著葛宏雷,而她那光彩照人的眼睛裏放射著暖人的光輝——一種洋溢著青春活力的高尚心靈的光輝!
1978.10.於雲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