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誠摯的說:“對不起。”本來應該拉起她的手,可我還抱著作業。
她輕聲笑,悲傷霎時彌漫,如同經久不息的霧氣,“你有喜歡的人了?”
我靜靜的看著她。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那天我看著散落滿地的作業發了很久的呆,落葉接連不斷,像是掩蓋一場似是而非的秘密。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惡狠狠的擁抱,和最後那個稍縱即逝的吻。
她跑開的時候,我沒有看到她到底哭沒哭。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明白,洛冉為何會親近蘇林霖。她像一麵鏡子,以不同的角度反射出洛冉內心深處的桀驁和灑脫。洛冉有她自己的條條框框,有她必須麵對的期待和責任,帶著這些厚重的殼,她永遠也不可能做自己。每個人都有按照自己意願生活的權利,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勇氣。洛冉的那些向往卻不敢嚐試的快樂在蘇林霖身上得到些許的體驗,不多,卻足以心曠神怡。正如毒品的初始,隻是被當作醫用止痛劑。她和她交好,如同撫摸自己的靈魂,得到自欺欺人的安慰。她利用蘇林霖,並以自己的友情作為交換。
洛冉,你變得卑鄙了。
七
洛冉問我,等到畢業以後,我們是不是真的會各奔東西,離散天涯,生老病死,永不相幹?
我知道恐慌和憂傷是即將離別必須經曆的痛,她的不舍綿延不斷。
考試如同浩劫,若接連不斷,的確讓人生不如死。我們在疲憊的生活中尋求一種微妙的平衡,而延續這種平衡的前提,正是暗無天日的高三。
洛冉每天嚴陣以待,一次小考失利都如同滅頂之災,她像一隻滿弓,卻是玻璃做的,脆弱不堪。
在很多個深夜,她會給我打電話,她說老杜老杜,把書翻到XX頁,看C組題的最後一題,我給你二十分鍾時間,做出來有重賞。然後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她便掛斷。
台燈下的世界,如同溫暖的黃昏。
我拿著話筒,聽著忙音,在心底苦笑,小冉,我想要的獎勵,你怎會明白?
臨近假期的時候我搬了家。
洛冉站在樹蔭下,臉上似是斑駁著道道傷痕,她看我許久,凶惡的說:“你要是敢不接我電話,無論你家住哪,我都會衝過去掐死你。”
我笑。
擦肩而過時我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她說老杜,沒想到,你是第一個離開我的。
我咬咬牙,裝作沒聽見,一步一步,緩緩離開。
我們真的,沒有過多時間悲傷。接下來的考驗,凶猛浩瀚,不得不全力以赴。
我以為這就是極限。可上帝到底不喜歡我。
那天陽光普照,若陽春白雪一點,應該說我從流散的光芒中看出一絲不詳的陰霾。
而我確實沒有看到。所以那場災難一般的打擊險些讓我崩潰。
回到家時竟看到爸爸,我意外,前幾天他說要去上海陪爺爺。
我說爸,你怎麼回來了?
他轉過身。
不惑之年的男人,永遠堅強,永遠驕傲,再大的挫折他也沒彎過腰,而那一瞬,我卻看到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下。
我忽然想起爺爺的話,悠遠低沉的嗓音依稀劃過,杜家的孩子,從來不會認輸。
些許涼意纏繞,蔓藤一般,我定定神,輕聲問,爸?出什麼事了?
他看著我,孩童一般,放肆的哭。
他說,小凡,爺爺去世了。
八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死亡,它像一個神秘莫測的陷阱,我覺得自己掉下去,一直飄蕩,到不了底,活生生的空洞了靈魂。
生命竟真的如此脆弱。而我連見他最後一麵的權利都被忙碌剝奪。
我的爺爺。我的,爺爺。
我一直追逐,試圖超越的人。我一直尊敬,好奇不休的人。
他就這麼幹脆的離開我,悄無聲息。
我去上海,再沒有一個人在機場苦苦等待。
回到舊宅,一切如昔,棋盤上還演繹著上次我和他的戰役。
我的手輕輕滑過棋子,一枚枚,一寸寸,小心翼翼的擦掉邊角的灰塵,眼淚就那麼流了出來。
時間真是可怕,幼時溫暖的懷抱,逐漸變成成長中嚴厲的眼神。但我知道,每次離開這裏時,身後的老人都會站在門口久久守望。
爸爸說,爺爺是先天性心髒病。
我終於明白,他會放棄戀人,不是因為家中逼迫,生活離索,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也許明日,也許明年,也許十年。
而他最終能在幾十年後的今天去回憶往事,正是一種懲罰,對當年的怯懦。
我抬起頭,看著小樓的二層,像是很久以前那個仰望的角度。
那個美麗的夜晚,那個老人對我說,小凡,前路茫茫,一切隨緣。
我放下最後的棋子,安靜離開。
爺爺,你輸了。
上海斑駁古舊的街道,很容易出現幻覺,我晃了晃身影,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人。
洛冉抱著行李,看著我,風塵仆仆。
她說,老杜,這個地方真難找。
我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就笑,你哭的樣子真難看。
老杜,你若站不起來,我願意扶你。相信我。
九
畢業聚會,或許是最後相處的機會。
把酒言歡,縱情高歌,一笑抿恩仇,高中或落榜,皆醉死在這一方天地。
洛冉終是被一幫同學灌醉,醉眼朦朧,她說真好,老杜,真好,我們又在一所學校。
我不發一語,當初我拿過她的誌願表,照抄不誤。
我想她並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我媽說有種女生天生就是讓人疼的,她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哪怕是內疚,都會讓你痛的生不如死。
有人坐在我身邊,竟是許久未見的蘇林霖,據說她正在拍一部宣傳片,她爸爸是廣告界龍頭,前路早就鋪陳好,隻容她對鏡頭淺笑便一切圓滿。
“杜凡,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林霖,你變的更漂亮。”
她淺淺的笑,可惜我的城早就被人傾了。
她說:“杜凡,我終於知道你喜歡的是誰。”
我仍舊沉默。
直到聚會結束,她離開,留下一句“若是她,我輸得心甘情願。好好珍惜她。”
我覺得身心俱疲,從好久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想這麼做,可我連爭取這個機會的勇氣都沒有。
那晚我送洛冉回家,靜寂無人的大街,她靠在我的背上,像隻安靜的小貓。
我想起小時候,她曾把我拉入她的管轄範圍,對所有人宣布,誰敢欺負杜凡我就和他拚命。
那時我們那麼小,那麼純潔。
我是否真是個叛徒?殘忍的丟棄了美好的曾經,那般決然。
我看著她酒醉入睡的臉龐,清麗出塵。
小冉,你知不知道,我一共給你講了三十六道題。
可不可以,要一點回報。隻要一點點。求你。
我靠近,輕輕吻住她的唇。冰涼滑膩,隱有暗香。
小冉,無論前路是否荊棘滿布,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若你期待,我永遠都是老杜,你的知己,你的哥哥。
生命太過沉重,有些事隻能我們自己承受。有些話,我不會說,那是屬於我的罪。
我摟緊她,隻願此刻綿延至天荒地老。
夜色靜好。
小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