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馬衛國想起了什麼,猛地跳了起來,沿著馬路瘋狂地跑向遠方。
夜幕落了下來,學校門口亮著兩盞昏黃的路燈,多多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她孤獨地站在校門口等待著馬衛國。馬路上一輛輛車飛馳而過,卻沒有馬衛國的身影。多多焦慮的神情中透出恐懼和不安,眼巴巴地望著街道的盡頭,看上去很可憐,眼淚在眼窩裏不停地打轉。行人走過,詫異地望著多多,多多有些害怕地往後縮著。
忽然,黑暗中出現馬衛國奔跑的身影,向多多撲過來。多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帶著委屈的喜極而泣的淚水湧出,迎著馬衛國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著“爸爸”。馬衛國一把抱起多多,緊緊地貼著多多的臉,淚水滑過滄桑的麵孔,落在多多的衣服上。馬衛國摸著多多的頭發,喃喃自語:“對不起,多多,對不起,是爸爸不好,爸爸來晚了!”
多多仰起臉來問:“爸爸,你不要我了嗎?”
“不會的!永遠都不會!”馬衛國拍著多多的後背,難過地安慰著。李紅霞走了,留下他和多多相依為命。多多成了他承受痛苦、熬過這段艱難的日子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他再也不能失去多多了。
馬衛國緊緊地抱著多多,多多用雙手環抱著馬衛國的脖子,將腦袋靠在馬衛國的肩頭,似乎生怕一鬆手父親就從她的世界裏再次消失了……
馬衛國走向街頭,街頭繁華內心落寞,背影寬大但是步履蹣跚。
客廳裏亮著一盞孤燈,把氣氛烘托得有些淒涼。馬衛國做好了晚飯,以往這件事多半是由李紅霞來做的。飯菜端上桌,馬衛國和多多坐在飯桌的兩頭吃飯,屬於李紅霞的位置空著,似乎李紅霞並沒有離開,隻是下班晚了,很快就會開門進來,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吃晚飯。馬衛國神情恍惚,有種夢遊般不真實的感覺,他還無法接受李紅霞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家,離開了他和多多的事實。
馬衛國習慣性地擺放了三副碗筷,擺好之後才發覺,他想把多餘的碗筷收起來,手卻僵住了,直覺告訴他,李紅霞還在這個房間裏,陪他們吃最後一頓飯。
馬衛國給多多盛飯夾菜,多多卻把胳膊撐在飯桌上,兩隻小手支著腦袋,不動筷子。等馬衛國坐下來,多多問:“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咱們兩個了?”
馬衛國看了一眼李紅霞的椅子,搖搖頭。
“那媽媽呢?”馬衛國還沒有把噩耗告訴她。
麵對多多的問題,馬衛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不是現在就該把真相告訴她?隱瞞的話又能瞞多久呢?多多遲早是要麵對這個事實的。馬衛國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終於緩緩抬起頭,眼神溫柔地看著女兒,語氣平靜地說:“媽媽死了。”馬衛國希望能以自己的鎮定讓多多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讓她明白死亡並不是可怕的意外,而是一件每個人都要麵對的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希望女兒能夠堅強地承受生活的巨變和家庭的殘破,希望將自己飽經磨難的精神力量傳輸給女兒,而他內心的力量又是來自於多多。
“什麼是死?”這個問題是學校的老師不會教給她的,在中國的教育中並沒有死亡教育這個課題。
“就是要睡很久。”馬衛國想都沒想就給出了這個答案,他覺得這句話不像是從自己的大腦中產生的,仿佛某個人在借他的嘴回答多多的問題。應該是李紅霞,她就在自己的身邊,大概是覺得自己把話說的太直接了,怕刺激多多,所以給出了一個委婉的答案。馬衛國這樣想著。
“那我們還能見到她嗎?”多多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了。
“要等很久。”馬衛國聲音幽幽地說。耳邊仿佛有一聲歎息,馬衛國看看李紅霞的位置,內心無法遏製的酸楚。
多多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我現在就想見到媽媽……”
馬衛國一動不動地看著女兒,緩緩伸出手,蓋在多多的腦袋上。他本想安慰多多,可是嘴還沒張開,就失聲痛哭起來。多多撲過來,撲到馬衛國的懷裏,相擁而泣。場麵令人心碎。
草草地吃過晚飯,馬衛國習慣性地帶著多多下樓跳皮筋。小區的廣場上,昏暗的燈光下有人在閑聊,有人在下棋,有人在踢腿伸腰,做著晚飯後的運動。
多多跳著皮筋,有些沒精打采。皮筋的一頭拴在一棵大樹上,一頭牽在馬衛國的手裏。多多在跳,馬衛國在數數,聲音很輕,似乎隻有他自己能聽到。
“跳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馬衛國分不清是自己的聲音還是李紅霞的聲音,朦朧的燈光下,就像李紅霞蹲在大樹下,牽著皮筋的另一頭,兩個人一起陪著多多跳皮筋。
馬衛國呆呆地數著,神情似乎凝固在夜色中。“多多,爸爸給你唱支歌吧!”
“嗯!”
獨坐在路邊街角 冷風吹醒
默默地伴著我的孤影
……
馬衛國低聲哼著《再見理想》。還沒唱幾句,就聽多多一邊跳一邊說:“爸爸,你唱的歌兒太老了!”
“我是老了。”馬衛國答非所問地說,神情瞬間顯得蒼老了很多。
馬衛國收拾完房間,打開臥室的門,發現多多已經睡著了,她很累,睡得很沉。借著客廳裏透過來的燈光,馬衛國站在窗前,凝視著睡夢中的多多,她就像個美麗的精靈,恬靜無比。馬衛國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轉身身離開,關上了臥室的門。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馬衛國點燃一支煙,嫋嫋的煙霧在眼前升起、飄散。這是一個無眠之夜。